“这两个女子送给你。小的伺奉你宽衣解带，大的嘛，做粗使丫头。”“这……不行啊，邱某身为统领，不能在军中容纳女色。”邱国轩连忙推却。“别推脱了，邱老弟！老朽荒唐一生，却最爱才。老朽痴长你几岁，听我的，没错。军中不便，我在山庄辟幢别墅。公暇时，督军便来此尽享人伦之乐，齐人之福……”吴老太爷抖擞精神，接着说，“你知道吗？那大脚女是畲人。没品尝过此类奇女子吧？虽说汉家女儿自清皇帝倒台后，不再缠足，但不过十数年光景。天足女尚未长成！你尝尝畲女，未教化的野果子！天足啊！畲族女遵从族俗，千年来顺其自然，不从朝规不缠足。天足畲女，滋味万般不同。”
邱国轩脑子里大小村姑影子不停地晃动，早搅得他五内沸腾，血往上涌，朝吴老太爷长揖到地：“邱某谢过前辈！”
“哈，哈。”俩人对视片刻，不禁大笑，“邱老弟，老朽有一事相求……。”“哦，请讲。”邱国轩直视这个鬼鬼祟祟的老头。“这一带赤匪泥腿子闹得很凶。”“唔……”邱国轩警觉起来。在义宁城驻兵半月，整天操演兵马，不问地方事情。吴老太爷提到共产党闹事，触发了那根极为敏感的神经。俩女人给他带来的刺激，消失殆尽。“我这庄园不太平，几个护园家丁俱用土枪土炮。我想从贵部买些枪械……”“哦，好说，好说。”邱国轩，松了一口气，心想：“老滑头”。一个三县靖卫大队长的父亲还弄不到枪？分明是想白要！也好，女人换枪，省得欠下一份人情。于是，爽快地说：“小事一桩，送你五杆崭新的汉阳造，一把匣子枪，三千发子弹。”
“痛快，痛快。”吴老太爷大笑，笑声就像在荒墓里刨到食物的野狗。
“吴老太爷，我们现在门前清啰。”邱国轩戏谑道，目光却像两把匕首，直视吴老太爷。
“邱督军，这，这……啊，啊。哈哈。”吴老太爷满脸尴尬，不知怎样回话。
管家急冲冲上来，朝邱国轩媚笑，点头哈腰对吴老太爷说：“禀报老太爷，镰刀手挑夫垛匠都已经招募妥帖，剩下的就是进山庄里面做细活的丫环厨娘了，按老规矩，要您亲自过目……时辰到了，请太爷坐堂。”
吴老太爷见了管家，窘态顿消。拍拍邱国轩肩头，不由分说，领出望城楼。“邱老弟，下面有一出戏，你一定没见识，不可错过！天足畲女哟……”
吴老太爷鼠眼眨眨，故意打住不往下说了。邱国轩闻听，十分好奇，但又不便多问，只得跟着走。心里骂道：“贼骨头。又有什么新花样？”
招募场换到了紧挨着晒谷坪的戏楼。戏台坐北朝南，两边是厢楼。正对着戏台是一个水塘。沿塘一排百年垂柳。水塘与戏台空地上，搭了低矮的凉棚。厢楼下、矮凉棚内，或坐或立着密密麻麻的村人。这些村人都是刚吃过百鸡宴的佃户，雇工，又从晒谷坪赶过来瞧热闹。大家摇着破草帽，或是用对襟褂当扇，嗑着南瓜子，炸红薯片，炒花生，在一起天南海北闲聊。那边，一群老人围在一块吸水烟，“咕咕咕”响成一片，像是傍晚时分稻田蛙鸣，这面几个当家大嫂不停地在头上篦针纳鞋。一位妇人说句笑话，惹得女人们笑得抱成一团。有一个赤膊汉子，腰系罗布巾，双手叉腰，脚踏条凳，正说着张飞喝断当阳桥。还有人摊牌九，有人蹲着下石头棋。
吴老太爷同着邱国轩上了左厢楼，女眷们上了右厢楼。
锣声一响，戏台上排出条桌。上来十个黑巾匝头的畲女，场上一片骚动。人们争相观看赤裸的天足。畲人住在离城一百里的原始森林，女人不缠脚，光着脚板，爬树登山，砍柴耕作。畲女进城卖柴，早出晚归，天足着草鞋，百里路程如履平地，常常引来路人围观。汉人女子自幼缠足，上楼登梯走远路，十分不便，又不能负重。城里大户人家，都蓄有女畲奴，做那些男人不便做的内室粗使活。
台上黑巾畲女，一字儿排在条桌后面，大都惊恐不安地东张西望。有几个大概见过世面，不停地用本族语言说着什么，好像是在安慰大家。管事领着家丁上来，不怀好意地一个一个打量。不时在她们胸口抓一把，掰开嘴巴观看。一个丰乳肥臀的女子，避开管事的手，低下头去。“摸！快摸！”台下有人淫邪地喊叫。这喊叫激惹得管事越发放肆，竟张开双臂去抱搂。女子转身，蹶起肥肥的臀，猛撞过去。管事捂住裤裆，哭腔哭调：“我的娘！疼死了。小烂货，我活埋了你！”
见状，两边厢楼、戏台下，吵闹得成沸水一般。吴老太爷笑得假牙落地，连忙唤下人：“驼子，赏这婊子养的。有味道，有味道哟。”驼子牛牛拿着一吊铜钱，上了台。“喂，姑娘，太爷赏。接着。”那畲女不理，驮子牛牛把钱放她面前桌上，走开了。管事的本想给她一阵鞭子，见太爷竟给了赏，不敢拂太爷兴头，只得忍住。招招手，上来几个下人。给每个畲女面前放一只海碗，盛满热气腾腾的红薯粥，再放一只空碟。
“吃！”九个畲女闻听，顾不得滚烫，呼噜噜大喝。唯有那个畲女，犹豫半晌，不肯喝。“不吃？滚！”管事举起鞭子，那女子挺身向前，去迎那皮鞭。管事的吓得后退，惊呼：“别过来，别过来！真是野种。”
满场大笑。九个畲女喝完。有人按喝完的先后，在碟里放上黄豆。第一吃完放一粒，第二吃完放二粒，第九吃完放九粒。接着，每人换上一蓝瓷碗肥肉。九个畲女也吃完了。不过，速度放慢许多。第一名与第九名间隔很长的时间。这九个畲女，有的摸着肚子，有的直喘息，有的直翻白眼珠子，还有一个要呕吐，竭力在那里忍住，十分难受的样子。家丁依次放黄豆。
邱国轩问：“那是多少肥肉？”“一斤。每人一样多的。”吴老太爷说。“蛮婆子，能吃。”
“这算得上好戏哟。你还挺会找乐。”邱国轩说。“莫把这些娘们撑死啰。”“撑不死。撑死了给她一块钱。”吴老太爷得意洋洋地说。“这是老子发明的。能吃就能干活，我就留下。不能吃，滚蛋。农会要斗我，说我剥削长工，长工吃不饱，穿不暖，我有那么蠢吗？不给长工吃饱，他怎么给我干活？”
第三道吃食上来——糍粑。挑上等的糯米煮熟，再用石臼捣烂，加芝麻与糖，再蒸。香甜爽口。平时很难吃到。别说寻常百姓，就是大户人家，不是重要时节，不做着吃的。那畲女见了这美味，都豁出劲来吃。这一顿吃啊！有三个倒下不省人事，被人拖走。六个还在艰难地咽着。家丁握着鞭子，虎视眈眈，喊叫：“不许吐。谁吐就打死谁！”
这时，右厢楼女眷有人发话：“太爷，六个都要了吧。造孽，别撑死人了。”声音很清脆，满场都能听到。吴老太爷急忙叫人停止，嘻皮笑脸对邱国轩说：“这是六姨太。嗓门好么？”邱国轩点点头，探头望望对面厢楼，悄悄问：“梨园出身么？”“正是，正是。我从汉口带回的，艺名小黛玉。”吴老太爷说。
“慢唦……”先前用肥臀撞击管事，遭冷落的畲女，满面泪花，冲到台中间，悲愤地叫道：“不算数！欺负人。还有我呢，我还没吃没喝。”汉话虽不娴熟，意思却能听明白。
全场一阵骚动。邱国轩兴致倍增，说：“吴老太爷，我今天长见识了。就让此女比比吧。”“好，好。驼子，去，说说，让她也吃饱喝足。今天还比出一群吃门女将来了。哈哈！”吴老太爷兴奋不已。驮子又踮着脚上戏台。
丰乳肥臀的畲女，要了一升白米饭，转眼工夫，吃个底朝天。台下叫好：“再来！再来！”管事试探地问：“还能吃么？”“能。”“可要吃肉？”“要。”“什么样肉？”“来只猪头。”“哇……”有人惊呼。“一只猪头七八斤呀。”畲女吃完一只猪头，打着饱嗝，在台上移步。
全场鸦雀无声。“还能吃么？”管事的胆战心惊。畲女点点头：“打酒来”。听说她要酒喝，全场更是欢声雷动。喝完大碗酒，畲女招手示意管事过去。管事小心翼翼过去，嗫嚅道：“还要吃什么？谁敢讨你做老婆？饿鬼转胎……”没承想，那畲女挺着胸脯直冲过来，用双手托着胸前两坨肉，含糊不清地道：“来呀，你不是要小姑的奶子么？给……骚公鸡！”管事慌忙后退，不留神，被苕帚绊倒，摔个四仰八叉。畲女仍然不饶，扑上去，当胸揪起。“吃屎去吧！”掉转身子，使尽平生力气，硬是用肥臀把管事的从台上撞落！
“有趣，有趣。”邱国轩大笑说，“老太爷，你刚刚送给我的那畲女，该不会也是如此烈性吧？晚辈可消受不起！”“有过之而无不及！哈哈！”吴老太爷做了个猥亵动作。两人相对淫笑。
招募完毕，戏台上人来人往，匆忙搬道具换背景。吴府唱大戏招待乡里乡亲，主家与民同乐。乡间唱戏简单，只要挂上出将入相帘子，搬几把凳子在侧台，给琴师鼓手，就可以演出了。
宁河戏男旦香蟾儿主演《秦卿戏玉》。那香蟾儿最得吴老太爷喜欢。上场亮相，就博得老爷喝彩。“驼子，给赏。”“是，老爷。”驼子唯唯诺诺，猥琐的身子在场内穿梭。香蟾儿窈窕妩媚，眉目如画。衫袖轻盈，身姿如燕，赢得满场吆喝。开腔叫板，台上台下痴醉一片。左右两边厢楼，赏钱冰片似砸去。
驼子牛牛刚从后台出来，靠在右厢楼下柱子歇息。他无意间窥见六姨太正悄悄摘下耳环藏进茶碗里，还鬼鬼祟祟地放进别的东西。把他吓了一跳，不知要干什么。“天啊，这不是要喝死人么？”他心事重重，无心听戏。
六姨太的丫环向他招手。丫环端着托盘，用红绸盖着。丫环说：“驼子哥，六姨太奶奶赏香蟾儿一盏茶。你给送去。”驼子默默地接过托盘，往戏台后走。在台下立着等。回头望望右厢楼，似乎看见许多动人的眸子，其中一对正注视自己，吓得他浑身激灵，赶紧低头，“砰砰”心跳不已。琴停鼓歇，驼子牛牛上得后台。
“香主子，我家六姨太奶奶赐茶。”香蟾儿瞥一眼驼子，冷冷地说：“谢过你家六姨太奶奶。搁这儿吧。”驼子垂手站立角落。香蟾儿不悦：“下去回你家六姨太话吧。”驼子仍旧不动也不说话。“怎么啊？是等这茶盅盏？你们家六姨太奶奶调教得好奴才。盅盏丢不了……”见驼子仍无动于衷，不耐烦道：“拿走，拿走。回你家六姨太奶奶，茶喝过了。”“香主子，六姨太奶奶是七仙女下凡，赏你琼浆，不能不喝。”“琼浆？七仙女？呵呵，告诉我，指给我瞧瞧，那个奶奶是你家主儿？”“你先喝了，奴才一定告诉。”“怪异！好，我就喝……。”
这一喝，喝出事了。碗盏里露出一只琥珀坠，一支碧玉籫。香蟾儿忙用长袖掩住，将两件珍宝收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搭讪着说：“谢谢你家六姨太奶奶去。哪一位是你家六姨太奶奶？”说着塞给驼子牛牛一块现大洋。驼子将他带到台沿，指着厢楼一位香艳动人的少妇，没好气地说：“自个看吧，是不是七仙女下凡？”“哎，敢问……”香蟾儿话没说完，驼子牛牛早走远了。驼子牛牛回到左厢楼下，眼睛盯着右厢楼，心里直嘀咕：“六姨太奶奶咋就把那么金贵的东西赏给小白脸？为什么要藏茶盏里面给他，不扔到台上去？”
恰在此时，一个戴着草帽的汉子悄悄来到驼子身边。驼子牛牛吓得险些叫出声。
“看你懵懵懂懂的，拿刀把你砍了，你还不知道痛！”“是你？把……”“嘘！”戴草帽的汉子压底嗓门问：“吴剥皮在吗？”“没。在铜鼓县。”“妈的！让狗日的多活几天。”“还造反么？”“造！吴剥皮不在，就造他老子的反！记住，看好楼上的老狗，别让他溜脱！”驼子只知点头，不住偷眼望楼口。戴草帽的汉子闪身不见了。
“太爷，门前来了一群叫化子，要吃酒。”驼子牛牛发现水塘边，人群涌动，还听见快板声声，心中有数，要生事了，遂窜上厢楼禀报。吴老太爷正看得起劲，不耐烦地挥挥手，吩咐说：“给叫化子另开一桌嘛，又吃不穷的。”可是，不等驼子牛牛转身，跌跌撞撞又跑来一个报信的：“老爷，老爷，叫化子越来越多，还直喊要给你磕头道贺……”“又怎么了？”吴老太爷半边脸难看地抽搐。“叫化子涌到凉棚，客人们惊散了。”家人吓得战战兢兢，说话含糊不清。吴老太爷摇头晃脑好一阵，陪着笑脸对邱国轩说：“督军，你先到内院坐坐，我去看看。驼子，好生伺候邱团长，去请六姨娘出来陪邱团长喝茶。”
“老爷子，我就在这里看热闹，不用管我了。倒是让女眷先回内院，免等受惊吓。”邱国轩说。
“邱老弟说的是。驼子，去那边，领奶奶小姐们回屋。”吴老太爷咬牙切齿骂道，“龌龊鬼，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