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长派人报信,说邱国轩部不见了,请后面的部队加快步子。卢西渡率领二营跑步前进。越走山路越险,阴风森森,令人毛骨悚然。刚刚追上一团长,就听南面山头“蓬”一声巨响,燃起冲天大火。接着,鼓声、号声、咒骂声响成一片。北面出现了无数滚动的火把。火把捆在飞轮上、檑木上、飞矢上,铺天盖地,遇上什么燃烧什么。瞬时,形成一条吞噬一切的火龙。卢西渡和他的队伍被火光包围。完全暴露在敌人的视野里;
“嗒、嗒、嗒”各种轻重武器喷着长长火舌,向围在火光中的战士扫来。
突如其来的袭击使战士们惊慌了一阵,但很快就镇静下来,各自寻找有利地形,沉着还击。敌人的火力越来越猛,小钢炮一发一发落在战士中间。一匹战马被弹片击中臀部,坐骑一蹶后腿,狂怒长嘶,拼命朝南山奔去。一瞬间,白马变成了火驹,突然,它掉回头凄惨地悲号,狂奔回来,踩倒几个战士竟向卢西渡奔去。一团长急忙抬手将它击毙;
队伍被拦腰切断。从火力判断,遇上敌人正规部队了。卢西渡回头看看,情形很不利,战士们暴露在火光之中,根本看不清敌人,只能盲目朝黑暗射击。
“狗娘养的。敌人将我们切断了。快向后撤。”
“是。”一团长组织部队猛烈反扑。战士倒了一批又一批。敌人像是在身后拉起了一张网,怎么也冲不过去。
卢西渡急红了眼,自己就要领人冲。一团长拦住他说:“不行。回不去。”
“该死的金坪!这么一个小寨子。阴沟里翻船啊。”卢西渡骂道。仔细观察一阵,说:“一团长,看来只有往前杀出去这一条路!先杀他狗日的!吸引敌人。二营埋伏下来往回打,接应后面!”
“好!”一团长领命而去。调集队伍正面猛攻,终于杀开一条血路,领着队伍冲进一个无名小村。
进了无名小村,发觉情况更加不妙。无名小村村头村尾有两座突兀山包,成牛角之势拑制全村。村内都是低矮土屋,无险可守。队伍刚进村,两座山头射来密集火网,战士们躲在屋檐下、墙沟内,根本无法还击。后面的追兵又来了。卢西渡急红了眼,朝土墙狠狠踹了一脚,箭一般窜出一丈开外,搡开机枪手,头也不回,猛虎一般吼叫:“一团长,你带人把山头拿下,这里我来对付。”
说完,机枪响了,弹雨像秋风扫落叶,追兵成片倒下,鬼哭狼嚎。
一团长甩掉军帽,骂一句粗话,把一连长找来,命令他带一个排,攻村尾山头,自己带一排人攻村头山包。
“各班轮番开火,吸引敌人。”
双方一来一往交缠很久。
“团长,你看。”一个战士呼叫起来。
只见敌军密集的火力在追踪三个朝这边跑来的战士。战士扛着弹箱,翻墙走巷,东躲西闪,转瞬间到了村口矮墙下。战士迅速支好炮架,填上炮弹,不料,一排子弹射来,两位炮手应声倒地。子弹炒豆般爆响,竟把那截矮墙打坍。只听“轰”一声,活的另一位战士被倒下的泥墙埋没。
“排长!”一团长身旁那位战士不顾一切扑上去,刚跑几步,就被打倒。全身抽搐一阵,不再动弹。
“啊!”一团长怒目圆瞪,一拳擂在胸口。
突然,那墙土蠕动起来!一下、二下露出一张分外惨白的脸。接着,又出现一只手,那只手顽强地伸出来,拼命扒着泥土,扒呀,扒呀,露出钢管。山上的敌人发现了,弹雨又打来,子弹打在土堆上,只听“卜卜卜”一阵响。那张惨白的脸,依旧奇迹般地昂着,那只手依旧顽强挖掘着。终于炮膛露出来了。“轰”一声土堆上发出一颗愤怒的炮弹。弹头呼啸着准确落进山上敌军阵地。与此同时,那战士脖子一歪,蜷缩在土堆上,永远不会起来了……
一团长大吼一声,几步窜过去,把剩下的炮弹一古脑儿倾泄出去。顿时,山上一片寂静,敌军消灭了。一团长抓起发烫的炮筒,狠狠摔向山崖,“咣当咣当”炮筒向山谷滚去。许久还听见那种令人恶心的金属撞击声。
战士们围上来,七手八脚挖土想把埋在土堆里的战士救出来。
“不用了,走吧。”一团长悲愤地打量一下土堆,无力地挥挥手。
村尾敌人火力明显减弱。一团长赶到时,几名浑身挂彩的战士同敌人肉搏。山坡上横躺竖卧着许多尸体。一个蛮力无比的敌人,一手拎着一个挂彩的战士,两手狠狠一碰,“咔嚓”一声,两位战士颈脖扭折,敌人手一松,战士瘫软在地。一连长已被打断右腿,眼眶乌黑,被马刀劈裂的嘴角凝结着大块污血,见战友惨死,拼尽最后力气用枪栓狠命击打敌人裆部,身高马大的敌人捂着裆哇哇怪叫,又狼一样窜上来,抓起一连长高高举过头顶,狞笑着,转了几圈,猛力一甩,一连长身子飞向黑魆魆的山涧,半空中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战士们跟随一团长后面,看见了这惨状,个个疯也似的扑上去,抓住蛮子乱咬乱踢乱骂。
“闪开!”一团长一声断喝,山崩地裂。战士们松手,那蛮勇的敌军,一双惊恐的布满血丝的鼠眼,瞪着眼前这位铁塔似汉子,竟然屎尿迸发,瘫软下去。
一团长身形一锉,几步游移他背后,没容他反应,五指揪住他的头发,硬生生连毛发带皮,撕扯下大块!一团长欺身上前,掏出飞镖,“嗖”连刀柄都插进了敌人胸膛,战士们一涌而上,顷刻间把他剁成肉泥。
一团长站在一块石头上,望着深不可测的山谷,沉默良久,一连长是警卫团老兵,参加过铁甲队,封锁香港,血战武昌通湘门,郑州大会战,无不出生入死,英勇作战。如今,却被一个蛮子摔死在这不知名的荒山野岭。一团长悲愤极了。村里的枪声停止了。一团长悚然一惊:“快,快去增援师长。”
“哒哒哒,”敌人阵地又传来枪声。一团长赶紧趴下。战士们迅速进入掩体作好战斗准备。但奇怪得很,子弹射向空中。
“警卫团弟兄们,别开枪!”敌人枪声骤然停止,传来喊话声。
“你们被包围了,投降吧。”
“不要上共产党的当。”
敌人喊一阵话,打一阵枪。打一阵子枪,又喊一阵子话。
一团长刚要领着战士冲锋,只听土墙跟下传来压抑的呜咽,是一个小战士。一团长蹲下去安慰他。小战士腹部中弹,血肉模糊一大片。分不清哪是肠,哪里是肉,哪里是土,哪里是衣裳。一团长用匕首,割开他的军装,把他抱进一家农舍,替他盖上老百姓的衣裳,又掏出一块银元放在他手心,替他抹去眼泪,直到他昏睡过去,才悄然离去。
一团长领着五十多名战士往北佯攻,牺牲了十多名战士后,又凭借月色攀上陡峭的村尾山头。在敌军原来的战壕里固守,击退了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半夜时分敌军暂停攻击,战士们也得以喘息。
战士们已疲惫不堪。激战大半夜,饥渴、寒冷、伤痛一齐向他们袭来,各自找地方横七竖八躺着。一团长布置好岗哨,回到正在休息的战士中间。在清冷的月光下,环视着周围的战士们。尽管处境十分危险,大部分战士都安详地睡着了。在残酷的战争环境中,战士们练就一身好睡功……神仙睡。倚着树能睡,坐在马上能睡,躺在一根扁担上也能睡,说睡就睡,就起就起。三天三夜不合眼,只要有一刻钟也能做个香甜梦。军号一响,照样冲锋陷阵尤如猛虎。
很远的地方传来激烈的枪声。枪声由近而远,又由远而近。在这寂静的月夜,清晰地分辨出不同武器的声音来。
“团长,”一个声音低低呼唤。转身一看,是那个排长。这个精干的小伙子苍老了许多。那石雕般的脸膛上起了又深又黑的皱褶。目光仍然刚毅、严峻,但分明看得出有一丝淡淡的忧虑。“怕是师长又同敌人打上了。”一团长点点头。“趁敌人在睡觉,我们突围吧。天一亮,我们走不掉。”排长沉着地说,“我们只有突围才能牢牢拖住敌人。再说冲出去一个,比挨打等死强。”一团长目光突然变是异常严厉,紧盯着排长,排长没有丝毫惊奇和慌张。
排长继续说:“我不怕死……我这一百斤毛是豁出去了的!但你不能死,部队不能没有你。我没法向师长交待,见了阎王我也是个欠债的鬼。”
“好,突围。”一团长大吼一声,“弟兄们,都站起来。”就像听见军号,战士个个从睡梦中惊醒,霍地站起来。“我们得马上行动。天一亮,我们全得被敌人开花炮弹炸成齑粉。弟兄们,愿意跟我们走的都站到左边来,不愿意的不动,但把枪留下,找个地方隐蔽,躲几天,然后下山……”大家毫不犹豫站到左边。两个伤兵互相挽扶着一瘸一瘸走过来,还有一个是从地下艰难爬过来的。三十个人背靠背肩靠肩,彼此连呼吸都可以听见。
一团长感到一阵欣慰:“出发!”
这支三十多人的小部队再次冲向重重敌军,在铁箍一样的敌军包围中,左冲右突,苦战突围。天亮时分,一团长,还有排长,两伤兵来到一座山头。
尾随的敌军又将山头围得严严实实。山头不高也不大,但山头奇险,三面是危崖陡壁,仅余北面一条羊肠小道。山上无树,全是半人高枯黄的茅草。还有一座衰败的古庙,墙倒屋坍,神像缺胳膊少腿。地上残砖断瓦,杂草丛生。
山下的敌人开始呐喊。
一团长和战士们好像都没有听到山下的叫嚷,石雕似的一动不动。他们的子弹打光了,刀、匕首也跑丢了。四个人仅有一颗手雷。他们清楚,已经到为革命尽忠的时候了。
太阳爬上东山,宝蓝色的天空下,朝霞好似千万条红鲤鱼跳跃出来,山风徐徐吹着,那一轮金鱼肚白色中秋月仍挂在西天,不肯离去。排长第一个走进破庙,把山门卸下扛到小路口,接着其它的人也拾起木栓、木柱、木罗汉头堆到路上。
“警卫团弟兄,再不下来,就开炮了。”
“投降吧!”
山下的敌人开始呐喊。突然,吆喝的敌军张开大嘴,个个像泥胎愣在那里!
小小山头,一声巨响,巍峨的火柱冲天而起。烈焰熊熊,噼啪作响,血红的火舌舔着刚刚苏醒的天幕,整个山头淹没有火海之中。绚烂夺目的大火,升腾着,蔓延着,和东天红霞连成一片,烧红了天上,烧红了人间。
从灿烂闪烁的火焰中,看得见四个抱成一团的身影端坐其间。传来了悲壮慷慨,浑厚有力的歌声:
“谁是世界的创造者?
只有我们劳苦的工农!
一切归生产者所有,
那容得这般寄生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