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大山中有万万山寨，其中有一个小寨子名为萧氏寨。萧氏寨外有一座青丘，青丘上长满郁郁葱葱的草皮，此时正值傍晚，清风拂过，草皮上便犹如荡过层层波澜，煞是壮观。
“呸！”一个躺在草皮上的十四五岁的少年吐掉嘴中的草杆子，他抬手揉了揉双眼，等到适应了此时的日光后方才睁开残留着一抹惺忪之意的眼睛。
少年留有一头及耳的黑发，黑发间还粘着几片细小的草叶，他没有在意这几片调皮的草叶而是径自支起身子，然后目光落在山坡下那群正在俯首啃着草的山羊，突然嘴角一勾，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
少年俯下身子，悄悄靠近那群山羊，脸上的笑意越来越盛，等到他接近那群山羊不过十米开外时，少年那双眸子早已弯成了两道月牙儿，配上那微微翘起的嘴角，活像是一只小狐狸。
少年悄悄探出头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自己要找的目标，便松了一口气，从脚边抓起一把泥块，双眼紧紧盯住眼前一头长得肥壮，羊毛茂盛的山羊。
“乘着萧石叔不在，又可以玩‘狼来了’的游戏了！”少年的语气中带着一分兴奋，掂了掂手里的泥巴，然后对准那头山羊，运起六分力道抛出。
啪嗒！
泥块准确地落在那头山羊的头顶，受惊的山羊哞的一声尖叫，四肢乱踹，踢得四周的草地泥土翻飞，而这一只山羊的骚动像是一场传染病迅速蔓延了整片羊群，瞬间这片羊群直接混乱起来。
少年看着眼前瞬间混乱的场景，他手里捏着泥块，脸上一呆，完全没有料到自己这一举动竟然会引起这般结果，将头一缩，低声道：“萧石叔，小帆可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那只山羊竟然这么不禁折腾。”
少年话还没落，不远处扬起一片尘土，只见一只雄壮的铁甲牛狂奔而来，而在这只铁甲牛背上一位身着羊皮衣裳的中年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怒意，而后苦苦一笑，他抬手抽了一鞭胯下的铁甲牛，高声喊道：“萧帆，你这小兔崽子又来祸害我的羊，这一个月你还想不想吃烤羊肉，想不想喝羊奶，想不想穿羊毛衫了？”
听到不远处的呼喊，萧帆把身子一缩，哪还敢出来。
那男子来到羊群前，从怀里掏出一只牧笛，凑到嘴边，运足气息一吹，悠扬的笛声带着一股凝神静气的神秘力量瞬息就把混乱的羊群安抚下来。
等到羊群又平静下来，男子从铁甲牛背上跃下，他张望了一番，然后目光落在萧帆藏身的那处，快步上前。
听到脚步声，萧帆自知被发现了，也不再躲藏，从土坡后走出，脸上噙着可怜，苦着脸说道：“萧石叔，我保证下一次一定不敢了！”
见到萧帆的模样，萧石心头刚升起的怒意再一次平息，他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想到他的遭遇，轻轻叹了口气，而后轻声说道：“你这小子有多少个下一次了，扣你一个月的羊奶!”
听到男子的话，萧帆自然不敢反抗，只是他突然想起什么，抬头问道：“萧石叔，那我奶奶她的羊奶，你可不能扣下！”
些许是听到萧帆口中的那个奶奶，萧石眸子一闪，其中掠过一道悲痛，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萧帆看着萧石，没有得到他的回应，一下子急了，刚要开口却发现后者脸上一闪而过的悲痛，他心里一紧，呼吸猛地一滞，升起一股不安，急忙问道：“萧石叔，是不是我奶奶出事了？”
萧石叹了口气，看着眼前这个削瘦的孩子，伸手摸着他的头发，尽量用最平缓的语气说道：“小帆，婶婶她……”
“萧石叔，你快说啊，我奶奶她怎么了？”
“她…她已经快不行了，是寨主让我前来赶紧带你回去，你奶奶她想要见你最后……”
萧石的声音还未说完，萧帆眼眶一红，早已绷不住的泪水径直留下，他此时就像是一个丧失了灵魂一般的家伙，嘴里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这不是真的，奶奶一定不会离我而去的。
“走，小帆，我带你回寨子！”话罢，萧石直接抱起萧帆，翻身坐上铁甲牛，也不再顾及草地上的羊群，直接抽鞭驱赶铁甲牛朝寨子狂奔而去。
一路上，萧帆满脑子都在想着奶奶，只要一想到她马上就要离自己而去，甚至自己可能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她，他心里就一阵刺痛，继而恼怒自己为何今天还要偷跑出来。
这般想着，铁甲牛已经奔进了寨子，停在一座宅院前。
一下牛背，萧帆闻到这股熟悉的味道，他刚收起的眼泪再一次决堤而出。他抹了一把眼角，然后快步跑入宅子，奔向那个熟悉的房屋。
此时房屋内外已经站着不少人，有妇女，有男人，也有小孩，只是相同的是，他们此时都哭红着眼，双手合十，对着天空，轻声祈祷着。
见到萧帆回来，众人目光一亮，皆是抬头目送他奔入屋内。
一跨入房屋，萧帆便见到了床侧站着三人，这三人萧帆都认识，正是平日里时常照顾他和奶奶的萧婶一家。
见到萧帆到来，萧婶抹去眼角的泪花，给萧帆让开了位子。
一个箭步，萧帆直接跪在床侧，伸手握住床上老人那只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冰凉右手，他哽咽喊道：“奶奶，小帆回来了，你快睁开眼，看看我啊，奶奶你还没有看小帆最后一眼，怎么舍得离开，奶奶你快睁开眼看看小帆一眼啊！”
“咳！”随着萧帆的呼喊，床上的老妇人艰难地睁开眼来，她那双浑浊到几乎见不到瞳孔的眸子在一对上萧帆的瞬间，从中升起一股生气，她吃力地动了动右手手指，试图勾住萧帆的手。
见到奶奶睁开眼来，萧帆脸上一喜，开口道：“奶奶，我在这，小帆就在这！”
“咳！小帆…你…你来了哇！”从老妇人嘴中传来的声音昏沉又嘶哑，而在她说出这一句话后，她似乎用光了大半的力气，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
“奶奶，您不要说话了，你好好休息，有什么话您以后再给小帆说吧！”
“以后…奶奶怕没有…以后了啊！”老妇人轻轻摇摇头，吃力道：“小帆，你凑到我嘴边来，奶奶有些话要给你说。”
“奶奶……好！”到了现在，萧帆如何忍心拒绝这一个要求，他附身凑到老妇人嘴边。
“小帆，人终有一死，奶奶我也已经活了百八十年了，也足够了，你不要伤心。”
“奶奶这一辈子除了喜欢凭医术救人外，就喜爱种树，在我死后，小帆你就把我葬在院子里那棵柳树下，咳！”
“好，奶奶我知道了！”萧帆强忍着眼泪，用力地点头说道。
“傻孩子，哭什么，奶奶这是去见先祖，你应该为奶奶高兴才是！”兴许是交代了后事，老妇人脸上渐渐多出来一股红润，她的气息也平缓了不少。
“小帆，奶奶已经闻到了院子里的那股枣香味了，原先奶奶还想多摘一点大枣子留给你吃，没想到今年枣树结果的时间延迟了不少，到现在才完全成熟，看来这一次奶奶不能摘给小帆吃了。”
“小帆，昨晚奶奶做了一个梦，梦到院子里的枣子又大又红，你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缠着我要我抱着你去摘那些红枣却总是被枣树上的辣毛虫蛰到，还一个劲地哭鼻子，每次都是奶奶用好多好多大红枣喂你吃，你才肯不哭呢！”说着，老妇人脸上渐渐多出了温和的笑容。
听着耳边轻缓的声音，萧帆早已泪如雨崩。
“咳！”老妇人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她平躺着双眼渐渐往上移动，望着屋顶，须臾后叹了口气，“檬儿没有回来吗？这小娃去了灵山已有俩年，也没有一个消息。这小娃如今已经长大，我倒是不太担心，原本还想给檬儿交代几件事情，看来如今是来不及了！”
“奶奶你不要怪姐姐!”
“傻孩子，我怎么会怪檬儿！”老妇人抬手摸着萧帆的额头，“你们都是苦孩子，我怎么舍得怪你们呢？我只是放心不下小帆你一个人。”
“奶奶，小帆已经长大了，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是啊，小帆都已经十五岁了，也是个小大人了！”老妇人慈爱地看着萧帆，而后她重重地吐出一口气，那双眼里最后残存的一点生机像是最后燃尽的烛火顷刻熄灭。
啪嗒！
抚在萧帆脸上的右手，如脱线的玩偶无力地垂落下去。
“奶奶……”跪倒在床侧的萧帆牢牢地攒着那只已经冰冷的右手，发出了一阵如丧失了亲人的幼兽吼出的悲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