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媛的针线的确不怎么样,甚至可以从已经来到身边的闵先生那略微抽搐的嘴角看出。
然而就是这个针线都拿不好的女娃娃,她在绣布上都加了些什么!主景的那株幽兰傲然挺立,即使强风吹袭也仅仅是梢头迎风轻舞,但身骨直立。而一旁的碧草已经迎风而倒,说不清地落魄。
这!闵先生睁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绣布,素色的绣布渐渐被染上色彩,仿佛像是注入了生命的植物一般。
林媛只顾着专心绣花,全然没注意站在自己身后的闵先生,以及那充满惊艳的眼神。
“若是处理不好针脚,你这幅绣品可就彻底败了。”闵先生冷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林媛一惊手指被绣针扎破,一滴殷红的血珠渗了出来。
闵先生叹气道:“到底是生手。”说罢夺过林媛手中的绣品,与林媛沟通:“这里你是想要怎么绣?”
林媛吮吸着指头,看着闵先生所指的地方,低声说道:“将这无色线将兰花先绣上一层。”
闵先生不明白,但也照着做,毕竟想法是林媛的,到底效果如何,还是要等绣出来才知道。这点是作为绣师必备的准则,毕竟每位绣师所想出的绣品花样都是经过了心血凝结而成的。
闵先生问清楚每个地方的线色以及用法后,大剪一挥,断了杂乱多余的针线。
手中拿过林媛已穿好的的针线,就着刚才林媛的绣路继续下去。
只见闵先生的玉手翻飞,手中针线不断出现又隐没。只是几息的工夫,一片兰叶便栩栩如生地出现在眼前。
林丝缎目光扫到绣品上,惊呼了一声,因为她看见了整个绣图。
绣图之上,没有色彩的幽兰此时却散发出难以言喻的气势。狂风之中傲然挺立的兰花!
这,这是!林丝缎一脸不可置信。身子前倾,想要更靠近些。
林素绸看到林丝缎如此失态的表情,顿时心中好奇,于是放下手上几欲完成的绣品,款步上前。但在下一刻,林素绸也呆住了。
的确是狂风中傲然的兰花。纵使身旁的绿草已经被吹得东倒西歪,但这株兰花却只是皱皱眉,依旧对抗着狂风。何等的气节,这便是三妹的灵思吗?
林素绸将目光移向林媛,眼中神色复杂。
而此时的林媛算是真正见识到了绣师的风采,比起磕磕绊绊的她来说,闵先生的技艺可算得上是出神入化,手中针线仿佛和其浑然一体,意到此处,针线已落。
将其称之为行云流水也是不为过的。
看着闵先生一气呵成的动作,林媛满是羡艳。暗想何时才能像闵先生一般的手艺。且不说繁花缭乱的针法绣技,但是那份对待绣品从容不迫,处变不惊的态度都是值得学习的。
林媛如是想,可不知闵先生此时心中却是翻江倒海。
原本闵先生只是惊艳于林媛的构想,认为她极具灵思。然而,真正拿起绣品开始上线时,才发现之前的想法只是流于表面了。每绣一针,这种想法就愈演愈烈。从构想到配色,一切都被这个小姑娘给计算好了。颜色的对比,线色的光泽,以及勾边所用的丝线都透出无限的魅力。
尤其是打底用的丝线,本是无色线,通常是给绣娘或绣师算针法所用,然而令闵先生没想到林媛竟然会如此处理这没有什么作用的丝线。用其来做兰花碧草的底绣,竟将原本生动的幽兰变得更加立体真实,仿如活生生存在一般。这是何等的巧思啊。
别有意味地望了一眼林媛,闵先生继续完成着绣品。
林媛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闵先生的手法绣技,每完成一片叶子,便可以看到自己的设计愈发动人。林媛心中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想着自己十年未丢的东西如此展现在眼前,让她有种对死去珍妮的一种交代。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辰,伴着闵先生的呼气,便知道,这副幽兰迎风图大致上绣好了。
之所以说是大致绣好了是因为,这毕竟不是正式的绣品,少了许多正式绣品应有的步骤。
花样摊放在绣桌上,素色的绣布上,幽兰傲骨风姿,折煞了在场的四个人。
且不说林丝缎与林素绸两人惊讶的目光,就连闵先生和林媛也是一脸惊叹。前者惊叹绣品设计的巧妙与用色的大胆美妙,后者则是震惊于闵先生的绣技针法。
说老实话,林媛一开始便没觉得这闵先生有多厉害。毕竟若果是皇都里的绣师,又怎么会在川州教习针线女红呢。定是在皇城混不下去才跑到川州这样不算大的地方。
然而这点林媛倒是错怪闵先生了。闵先生之所以在川州教习,是因为她是这里前任州牧的女儿。这次回川州自是向皇都里告了探亲假的。本来闵先生是不想在探亲之间再教闺阁小姐女红针线的,然而现任的州牧是老父亲的好友,多年前数有渊源。见州牧恳求,老父亲又抹不开面子,只得来这教习。
然而,就在刚才,闵先生开始有些觉得自己来这是值得的了。林家的大小姐和二小姐的确也就是中人之资质,之前的几天教学也让她兴不起什么热情。
但是所有的想法却在这林家三小姐的身上全部推翻,就在这一瞬,闵先生仿佛看到了一品御用绣师的影子在眼前那小小的人儿身上。
“这可有什么说法?”闵先生问。她很想了解究竟是什么让这小女孩想到这么精湛的花样子。
林媛先是看了眼闵先生的眸子,里面闪烁着灼热的光线。不好意思的林媛低下头,低声说道:“只是想到先生所说,如斯所做而已。”
明显的推诿之词。
林丝缎与林素绸两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不相信。
闵先生也是不信,但是毕竟这也是人家的秘密,做哪行都有行规,就像是绣娘绣师,倘若他人不想把绣技针法教与你,你是万不可强取豪夺的。
“三小姐若是没什么可说的,文绣也就不问了。”闵先生说道。
这时林丝缎睁大了眼睛,要知道,教习先生的身份是一等一的,仅次于父母。可如今,闵先生自报闺名,生生降了身份地位。
但是林媛哪里知道这些,见闵先生不再发问,悬起的心也就放了下来。闵先生这么问无非就是惊异于一些视觉技巧而已,自己总不能说,这都是另一个世界里的技术吧。那还不被人当怪物看了。
从绣品的构图到绣制,林媛先是采取了参照,用碧草与兰花的对比将主体展现,再通过绣底,加强了兰花的立体感,使得绣品更为美观。色差的运用和调和也是作为服装设计师需要掌握的东西。
“不知三小姐如何给这绣品命名呢?”闵先生问道,原本清冷的脸变得有些不一样。
“不如就叫傲骨幽兰如何?”林丝缎插话道。
闵先生仔细端详着那株兰花,身旁的碧草都已破败不堪,然而这幽兰却是迎风不倒,颇有傲骨之性,若称傲骨并不高攀。
“只是有些孤寂呢。”林媛说道。
三人看着林媛,想从中找出原因。林丝缎沉不住气,倒是先开口:“怎么,嫌我取名不好听?”
林媛见大姐生气,连忙摆手,解释道:“不不不,大姐名儿自然取得好,只是在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环境中,这幽兰是否有些孤寂呢?”
闵先生听完浑身一震,孤寂!
是的,是孤寂,就像自己。身边的绣师朋友一个个离开自己,为了他们所渴求的名和利。四周渐渐消散,只有她一人为绣而绣。当然她也明白,本来每个人所需求的东西就不同,她如何能强求别人做些什么呢?
这位小姐不简单。
闵先生再次看了眼林媛,如此小小年纪就能看到很多表面上看不到的东西,这份潜质,不可谓不天才了。
一旁的林素绸自然将闵先生的表情尽收眼底,要知道,闵先生可是绣师中的翘楚,得到她的赏识可谓是对今后有很大的帮助。可如今这份赏识却不是留给她与林丝缎的。
想着这些,林素绸手中的锦帕攒紧,眼睛死死地盯着林媛。
而一旁的林丝缎虽未想的如此之深,但见到闵先生对林媛不一样的态度,心中的好胜心便不可抑制地窜了起来。
“不想三妹技艺也是精湛,竟能做出如此妙想,连姐姐我也是佩服不已呢。不如我们姐妹来切磋一番如何?”林丝缎说着挑了挑眉,说道。
大小姐,心气太高,不好。闵先生心中暗下评语。
林媛一听,知道怕是大姐吃味了,只是闵先生对自己的青睐,怕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一二。
“大姐这么说可是欺负妹妹呢!妹妹今天第一次学女红针线,哪能和姐姐曼妙的绣技相比,且不要让妹妹丢人现丑了。”林媛回答道。
林丝缎自然对林媛的拍马很是受用,得意地说道:“那是,既然怕丢人,就早早绣好自己的东西离去裱起来。省的惹出岔子。”
“是,妹妹知道了。”林媛低头服小道。转身欲与闵先生告辞。
“不知三小姐可有意向拜我为师?”闵先生缓缓开口道。
一语震惊四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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