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戮,伤害,算计,欺骗。
眼前俱都是满天遍野的阴暗。
丁闲觉得心中憋闷,喘气亦艰难。
片刻时间,却很难过去。
——因,要做决断。
“大少爷。”丁闲颤声道,“若有一个世界是真,大小姐瞬息可至,便可驰援。”
沈微止点头。
“但若驰援,便必定来不及去取那子母绿凤。”
沈微止沉默看了一眼丁闲发间。
“费尽心机,为的不过是身外之物,给他们算了。”
丁闲如释重负,“丁闲亦作如此观想。”
“不必。”
沈微行缓缓张开双眼。
丁闲一惊。
说话间未曾注意,却原来她已出局,手中持着的,正是沈阁月的绿凤。
转头看香。
香在丁闲凝视的同一刻熄灭。
“大小姐!”丁闲叫出来,“你没有去……你赢了!但,哪个世界是真?”
沈微行不答。面上有很难形容的表情。
似在感慨,山长水远,风云恩怨,又要从此而生。
丁闲怔怔看着。
忽然听到背后有人惊叫的声音。
“九夫人落胎了……快来人啊!”
丁闲深深呼吸。
沈微行站起来,将绿凤随手掷在了香案上。“与我们无干,回去吧。”
一路上都是沉默。
沈微行一言不发,连表情亦满是阴郁。
丁闲所识的沈微行,虽然心志坚强,但却平易亲切,潇洒磊落。
这种阴郁的神情,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虽然人在眼前,但一刹那间,丁闲觉得沈微行与自己的距离,比自己想象中遥远。
心中战战,不知如何自处。
幸好沈微止恰在此时,握住丁闲的柔荑。
温暖而干燥的手。
丁闲觉得安慰。
回到紫微阁内,院门一闭,外面的事情,都已无关系。
晚饭时分,沈辛夷拿了食物回来,告诉丁闲,秦红鸾的胎儿没能保住。沈盘大大震怒,但乔从嘉适时入府迎妃,只能就此揭过,不再追究沈阁月的暴行。
“九夫人真可怜。”丁闲喃喃道。
沈阁月大概也并非真想杀人,不过是料准了沈微行必定出手相救。
沈微行偏偏见死不救。
于是,颜色姝丽的新妾,便成了嫡庶两位小姐斗法下的牺牲品。
丁闲食不知味地吃着,忽见沈微行的房间推门出来。
沈微行直直走到她面前。
“你觉得我该救她?”
丁闲被她气势震得坐在椅子上亦几乎摔一跤。
“我不知道……但,东西,总没有人重要。”
丁闲不知用了多大的勇气,才将脑海中盘旋已很久的话,胡乱说了一句出来。
“说得对。”沈微行颔首,转身出门。
“你去哪里?”
“红鸾水榭。你要跟我去么?”
“去,去,去。”
丁闲垂着头,像小狗一样跟在沈微行身后。
两人在码头坐船。
沈微行直接将竹篙扔给丁闲。
丁闲跟她一起坐了无数次船,每次都是沈微行持篙,所以划船技术完全糟透,小船在蝶湖中挣扎来去,好片刻都移动不了少许。
丁闲呜了一声道,“千错万错是沈阁月她们心狠手辣,我不该觉得大小姐有错。”然后可怜巴巴地把竹篙递了回去。
“我若不在府中,你要怎么坐船?”沈微行叹口气,“小废物。”
“大小姐为何会不在府中?大小姐要嫁人么?”丁闲眨巴着眼睛看她。
“不嫁人也可以有很多地方去。”沈微行轻点湖水,小舟似无分量一般飘行。
“你和大少爷都怪怪的。从……嬴簪开始,什么都怪怪的。”
“到了,上岸吧。”
红鸾水榭的样子,与局中一模一样。
丁闲踏入水榭腰门,看深深暮色中一点一点睡莲姿色,忽然在想,若常常斗命的人,会否分不清楚,哪个是真,哪个是幻?
入去,见秦红鸾靠在软榻上,神情哀婉,正垂泪饮泣。
葛摇光也来探望,正絮絮安慰着些什么。
她的幼女沈碧绦不过周岁,熟睡在房内的小小床内,白白胖胖,并不知晓她的母亲经受着怎样的痛苦。
“……大小姐来了。”葛摇光起身,“那我先回去了。”
“谢谢摇光姐姐来陪我。”秦红鸾连这样一句普通的话语,也能说得柔肠百转,几乎垂泪。
葛摇光告辞时,暗示房内众人退出门外。
水榭中非常安静。
秦红鸾闭上眼睛,并不看沈微行一眼。
沈微行想了想,在床边半跪下来。“九娘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
秦红鸾微微抬起哭肿的眸子,“红鸾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何德何能,为国师所喜?本没有资格抱怨什么。”她面上又添泪痕,“但,我是一个母亲。大小姐,做母亲的心,你可会懂?……面对杀人凶手,与面对见死不救的人,都是一样的痛……如刀割一般的痛。”
“对不起。”沈微行握住她手,“是我一念之差。”
“孩子已经离我而去,说对不起又有何用。”红鸾甩开她手,惨笑道,“今日国师告诉我你们拿我相斗的事情,红鸾便已向国师求死。但……”她看了一眼旁边襁褓中的幼女,“我还有两个儿女,为了他们,我不得不……咽下去。”
沈微行一时之间,亦不知说什么好。
沉默很久,她才道,“如果有任何事情,是我能补偿你,你尽管说。”
同一时刻。
中宫礼毕。
乔从嘉母后早已过世,**只有稀稀落落的一些低等嫔妃。
沈阁月入宫,虽非皇后,却主掌**,礼仪贵重。
盛大典礼之后,沈阁月终于卸了浓妆,换上略微飘逸些的红绡鸳鸯长裳,坐在殿中,等乔从嘉前来合卺交欢。
雪白的肤色上,亦忍不住爬上了一丝娇怯。
更鼓重重。
带着一身酒气的乔从嘉被成群内侍拱卫着,走入来。
“熄一半花烛,然后,都下去吧。”
他脚步踉跄,但眼睛,很明亮。
沈阁月心中砰然,有如鹿撞。
乔从嘉在她面前站定。
高大的身影挡住烛红。
深深的阴影投在彼此面上。男子俊美,女子艳丽,俱为绝色。
乔从嘉俯身下去,慢慢接近沈阁月。
沈阁月的头垂得更低。
眼见唇齿即将相触。
乔从嘉却错开少许,凑近沈阁月耳廓。
“朕要的东西呢?”
沈阁月花容失色。
“回皇上。没有到手。”
“区区一件始皇宫器,都拿不到手?”
乔从嘉带着怒意一拂袖。
——离得最近的一对花烛,被他扫翻在桌角。
一点点火苗燃起来。
沈阁月咬牙看着那火光。
“皇上同沈微行情分亦重。若真想要,何不自己开口。”
她木然道。
“我只是想看看你配不配做朕的女人而已。”
乔从嘉看亦不看沈阁月一眼,转身离去。
长夜漫漫。
沈阁月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只看住桌台边的火势,越来越旺。
她眼睛里并没有泪水。
而是被那火光映得通红。
火苗的噼啪声终于惊动宫人。
有人冲进来看,然后惊慌失措,奔走相告,“走水了,走水了!”
沈阁月不理会他们,只是冷淡地坐在那里。
一身红裳,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