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闲一睁眼,便看见古丽咪拉兴冲冲慌乱乱地跑进来。
“不好啦,不好啦!”
“失火了?”
“没有没有,不是不是。”小宫女咽一口口水,“出大事啦。您的奴隶逃跑了,然后,岚娘子怀孕了!”
丁闲瞪大眼睛,“我的奴隶还有这样的能力?”
古丽咪拉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瞪着丁闲。
丁闲亦瞪着她。
枭神走进来叹口气,“小屁孩子走走走,外面烧茶去。”
古丽咪拉悻悻然地出去了。
“是这样的。您的奴隶陈静昨天晚上逃跑了又被抓了回来,按照道理来说应该被处死。但是她运气好好,今天一早皇后知道了岚娘子怀孕的消息,颁布了奴隶特赦令。”
丁闲自然知道陈静逃跑是怎么回事;几句话间一惊一乍,最后才放下心来,“特赦令……所以,现在没事了?”
“当然不是。您的奴隶只不过赶上个机会可以报名参加高级试炼,一旦通过了便成为自由民,自然也不用追究逃奴之罪了。”
“啊,传说中的高级试炼!”丁闲从床垫上跳起来,“快我们去看看。”
“您不去也不行。”枭神叹口气,“现在通过第一关‘忍耐’的只有她一个人。现在是第二关‘服从’,必须要奴隶的主人前往配合进行试炼呢。”
丁闲以神速梳了下头扎了个辫子,在内衣外面裹了个羊毛大氅就带着枭神冲进了奴隶营地。
宽阔的井台周围洒下点点血迹,沈微行很疲倦地站在井台旁,见到丁闲,远远给一个微笑,丁闲却看得惊心动魄。
“她怎么回事?昨天还好好的。”
“她对自己是够狠的。”托托过来迎接,“本来以为‘忍耐’的试炼会久一些,没想到她一眨眼间就完成了。”
“到底是什么?”
托托一副不打算告诉她的样子。“娘娘请这里坐,老身来解释下现在要做什么。”
奴隶头子已抬出一张长桌,桌上摆住十碗水。
“这里其中有五碗都放了剧毒之药,剩余五碗则是清水。”托托道,“娘娘为奴隶选出一碗,她喝下去,便算通过第二关的试炼了。”
丁闲惊得差点跌下座位,“若选到毒药,她喝下去……不就一命呜呼了?”
“奴隶可以决定喝或者不喝。娘娘也可以决定选或者不选。”托托瞟了一眼井台,“但她若通不过此试炼,便一样要按照逃奴之例处死,故而老身建议娘娘还是为她选一碗吧。”
丁闲看住面前一模一样的十个碗。
每一碗水看起来都充满陷阱和死亡的气息。
她求助式地看看枭神,看看托托,甚至于想看看周围的奴隶。
众人都是一副袖手旁观的模样。
丁闲得要靠自己,为她的女奴选出生或死的命运。
“……第四碗。”
“不不不,第六碗。”
“等一等,我再想一想!”
突如其来的巨大压力,令丁闲的心快要跳出胸口,浑身亦不受控制地紧绷,手指更是带着微微的颤抖。
这并不是复杂的游戏。就譬如赌博,大小之间押一注。然后享受满身血液上冲的刺激快感,等待结果的公布。
但从未赌博过的丁闲,首次出手,就被迫面对一条人命作为赌注?
“随便选。”沈微行咳嗽了几声。
她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跪在丁闲不远处,视线与她平齐。
丁闲看着她——面色苍白,头发凌乱,几乎****的身体上有大片不知道什么东西造成的伤痕。
“每次……”她喃喃道,“每次你都将自己弄到遍体鳞伤。为什么?”
“运气不好。”沈微行虽然狼狈,但似乎永远都可保持镇静。“……随便选吧,想再久,最后的结果仍是五五对开。”
丁闲的胸口起伏。“如果我选错了,你会怪我吗?”
沈微行认真点点头,“大概会。”
“那好吧……”丁闲也不大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视线中十个白碗都显得模糊。“就,第四碗。”
托托正扬声,“奴隶——”
沈微行已打断她,走前去,迅雷不及掩耳的气势,将第四碗水仰头饮尽。
丁闲呆呆地看着她。
然后又看看托托。“毒药……是即刻发作的么?”
托托笑了一声,“云妃娘娘福泽深厚。”
她一挥手,奴隶头子已经牵来一条绵羊。
从第一碗水开始,给羊灌入喉中。
灌到第二碗,绵羊忽然剧烈挣扎起来,力气大到奴隶头子根本按捺不住,直直撞向一旁的栅栏,然后倒在地上,七窍中流出暗红的鲜血。
丁闲看了看好好站在那里的沈微行。
这一局她赌赢了。
但却丝毫没有享受到赌徒的喜悦。
心中只有无穷无尽的后怕。
“现在是不是没事了……”
“差不多了。”沈微行柔声安抚,“等这里事毕,我再去娘娘宫中拜别。”
“哼,”托托冷冷道,“第三项试炼是要独力屠牛,你完成得了再说。”
“我做得到。”沈微行站在那里,淡淡表述一个事实。
——屠牛听起来大概比纺纱或者织补衣服要难很多。
但对沈微行来说却容易千倍。
纵无根底,但剔骨尖刀只要在她手中,绝对能准确找到应该切入的位置,一分不多,半寸不少。
半个时辰之后,丁闲在自己宫中见到了依约前来的沈微行。
但连一句话亦来不及说,沈微行便晕倒在丁闲面前。
丁闲忙将她安置在自己床上躺好,再一点点为她处理身上的伤势。又发觉触手之处肌肤烫得惊人,便指挥古丽咪拉去绞来冰凉的毛巾敷在她额头上。
做这些事情之时,丁闲感觉极为熟稔,似乎每一件事都曾经在她失落的记忆中的某个时间,一模一样地发生过。
清理到沈微行的双手,丁闲呀地一声叫了出来,“怎么会这样?”
枭神刚好进来,看了一眼。“高级试炼的第一项是拿个钳子自己动手把自己的指甲拔出来——现今奴隶营那里十几个申请参与试炼的奴隶,正在那里天人交战,敢动手的就不多,基本都是试了一下哭着放弃的,到现在还没第二个奴隶到第二关呢。”
古丽咪拉吵嚷着道,“其实没有什么的,我小时候被门夹到手指甲自己掉下来了,没多久就长出新的来,一点儿不碍事的。”
“但你能自己硬生生拔下来么蠢货。”
“喂,我哪里蠢了?”
“这一关如果太容易过的话,那**的主人娘娘们每天可要忙死了。本来就是难以通过,所以才挡着那些自不量力的奴隶们的。”枭神看床上昏迷中的沈微行的眼神带着些肃然起敬,“她可真带劲,不知道做奴隶以前在中原是什么身份。”
丁闲啊了一声,忙随口胡诌,“估计是从军的女子,比一般的强悍些。”
“中原也和我们七杀一样,有女子军队么?”古丽咪拉好奇问。
“我不知道,我又不记得。”丁闲忙岔开,“你们两个都出去吧,我在这边就好。”
枭神点头,拉着小女生,“陈静宰掉的那头牛送来了,说是归我们宫所有。快点来一起料理掉,晚上就有牛肉汤喝。”
“牛肉汤!”
晚间喝过了牛肉汤,洗过了澡,枭神回去睡觉,古丽咪拉在外面值夜的小房间里也发出了鼾声,丁闲把一本书翻来翻去看了两遍。
“……你这里可真暖和。”
沈微行的声音隔着烛火轻轻传过来。
“你醒了?”丁闲雀跃地扑过去,“我怕你醒不过来,专门找大夫看了才安心呢。”
“大夫?”
“你放心,不是宫里的御医,是奴隶营的大夫,没事的。”丁闲旁听沈微行与樊妙音对话多次,知道轻重所在。
“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宫室中烧着火墙,但丁闲仍觉有些冷,“我进被子里来跟你说话吧。”
她脱了毛毡便鞋,从外侧钻入来。“我要是碰到了你的伤口,你说啊。”
“没事的。”沈微行习惯性地伸手抱了抱她。
“别动——别动那只手。”丁闲小心翼翼地捏着她手腕;那只食指被纱布一层层包了起来。“想想就觉得疼死了,你居然还能那么镇定去屠牛!”
“屠牛而已,又不是屠龙。”沈微行笑起来,“没你想象的那么可怕。自己下手,够快够狠,一瞬间只有微凉的感觉,之后很快便麻木了。如果要一分一分慢慢来,恐怕我也捱不过。”
“今日所有通过试炼的奴隶只有你一个而已。”丁闲有点骄傲地道,“你已经是自由人啦。明天就穿得美美的……而且暖暖和和的。我的衣裳你随便挑,只要别怕不够长就是。”
“这鬼天气。”沈微行喃喃道,“原来我的体质和弟弟一样怕冷。”
丁闲眼前模糊地出现了一个穿灰色皮裘的男子,形容与沈微行仿佛,眉眼之前少一分凛冽的坚定,却多了一分静谧的忧郁。
“大少爷?”她脱口而出。
“是啊。”沈微行微笑着,“我说过,你会慢慢想起来。”
“太慢了。”丁闲苦笑,“我觉得自己什么亦不能做,你被带走,又抓回来,还有这劳什子试炼……若你倒毙当场,我真不知道我要怎么办。”
“十碗都是清水。”
“啊?”
“那只羊早喂过毒药了,就是吓唬奴隶用的。奴隶是财产,平白无故地弄死做什么?只要有勇气喝下去,便算赢了。……七杀国的奴隶试炼很有几分意思。”
“原来是这样?”丁闲恼羞成怒,“竟不告诉我,把我吓了个半死!”
“我估计这些事情是代代相传,宫中的娘娘们也不知情的。”
“那你又怎么会一眼就看出来?”
“我啊……”沈微行舒服地闭目,靠在丁闲柔软的胸脯上。“因为我是国师的女儿,沈府的大小姐啊。”
“喂喂。”丁闲被她靠的有点痒,“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