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你同樊天王商量出了什么好主意?”
枭神告了一日假回来,却见丁闲魂不守舍的模样,好奇发问。
“没商量出来。”
“听古丽说那天你们商量到好晚。”
丁闲忽然打了个冷颤,“别提了,唉。”
“那皇后寿礼……”
“没看到我在刺绣么?”丁闲举起来自己包着白纱布的手指。
“真是可怜,刺绣把自己手都弄伤了。”
枭神好心地帮丁闲吹了吹,“娘娘今天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同。”
“是吗?……人都会变老。”
“……就这么两个月就变老啦?”
枭神莫名其妙。
丁闲还是呆呆坐在那里。
——哪里是两个月?
被樊妙音折磨的那晚,记忆并未贯通,但疼到一激灵的那瞬间,却忽然有极其古怪的事情发生:丁闲瞬息感觉自己拥有着两个身体,两套灵魂!
远处的一套身体,正在一家重庆火锅店吃着涮腰片和肥鹅肠,吃得大汗淋漓,忽然哎呀一声,“我要回家有特别特别紧急的事儿……是好事儿,放心,我没醉。”
旁边有人打趣,“丁娴只有高考那阵子特别乖,现在又恢复神秘了!”
“今天开始恢复!闪了,你们买单回头找我A……”
“怎么回事?”身体跟身体各不相干,但灵魂在对话。
“我还想知道怎么回事呢,失忆就失忆,怎么可以把自己封闭在那边?那我怎么办?”
“你说什么呢?”
“烦死了,自己看。”
十七年……近十八年来的记忆。
丁闲是忘记了。
但丁娴还记得。
一点一点,如潮水汹涌。
美丽夕阳,金色小溪。
抓来的鱼,由凝小姐料理。
姑丈笑着指摘二人偷懒不做功课。却又夸赞丁闲奇门精妙。
……温馨而美好的年华。
却在贪狼闯入的那一刻改变。
然后?
然后,心中存着“好似有什么事情会发生”的念头来到沈府。
国师。
大小姐。
大少爷。
蝶湖畔燕草如碧丝。
九房虎狼之心,沈微行隐忍之态。
阿娇。风车簪子。扶桑的笑容。
斗命。
沈权凝红衣含泪。
沈微行策马扬鞭。
禁地中一日一夜,永生铭刻。
然后是剑杀沈机敏。
出征。
绯樱红衣如血。
席上琼林如梦。
大漠楼兰。
黄河远上。
天池镇外,有明月之处,便是天涯。
种种情节,是梦?是真?
一点一点注入她脑海,又翻江倒海,撑开经脉,向心中灌。
这种冲击令她十分难受。
樊妙音见她两眼一翻晕了过去,不由得住手。
“小丫头倒是有几分骨气——他日若能与沈微行一道为我所用就好了。”
她面上浮起一丝微笑,杀心已收。
等到再睁眼醒来,已是换了人间。
樊妙音不知何时已离去。而丁娴那里得来的记忆,与这段时间丁闲体内单一的记忆,相互融合得严丝合缝。
“大小姐……”丁闲闭目看那眼前浮现的种种,心中一痛。
奴隶市场上那一眼对视。
忍耐。服从。勤劳。
与樊妙音反复纠缠。
遍体鳞伤。十碗清水。
——她现今在何处?
——她说定会相见;究竟何时?
“好想回中原啊。”丁闲忍不住喃喃自语。
枭神在旁笑道,“娘娘原来是想中原啦?不用愁,等咱们打过去就好了。对了,今年劳军十有八九会派娘娘去,到时候见识见识咱们七杀军威,娘娘便放心啦。”
“劳军?”
“你还不知道这事儿呢?皇后从前每年寿辰之前都会亲往军中犒劳弟兄;后来宫中事务繁忙,又有了侧妃,就会指派新来的妃嫔代表娘娘去。这次多半是娘娘您啦。”
丁闲哦了一声。
七杀军威么?——本来倒也未觉得七杀国有什么不好。
就算回复记忆,中原与七杀两相比较,似乎还是七杀国人更加淳朴可爱。
但奈何——丁闲是中原人。
在中原生,在中原长。
她所爱的男人,她倾慕的女子,亦都是中原儿女,心志永不会改变。
便犹如家国故土,百世长存。
若七杀与中原开战,她丁闲只愿、只会、只能、只想站在中原一方。
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娘娘,岚娘子来访。”古丽咪拉在外面清脆地叫。
“悦岚?”记忆贯通之后,沈微行从前的种种嘱咐不再是谜题而是线索。“快请她进来——对了,我们也要商议寿礼之事,你们别进来。”
枭神摊手,“就算不商议寿礼的事儿,我们哪会进来打扰过?”
丁闲一愣。就听枭神却坦坦荡荡地在那里念叨,“衣服箱子还没取下来;今天要烤的饼才开始揉面;后面那几间屋子十来天没打扫了;还要给您做双暖和的靴子——可不是一大堆的事儿?陈静又走了,唉,真是忙不过来啊。”
枭神要走,丁闲忍不住抓她衣角,“最近有陈静的消息么?”
“我哪里会有,要么去问托托大娘——啊,她升迁了,现今是清宁寺主管呢。跟着皇后就是有前程。古丽咪,你死到哪里去了?”
枭神边骂边走了。
小腹微隆的悦岚已走进来,等待枭神离开很远,才坐下来。
“——托托调去清宁寺?”丁闲下意识地沉浸在推理之中,不久前的种种事宜一点一点涌上脑海。“大小姐在奴隶营那么久,勉强也算安然无恙;她嘱托我有事可与你联络,证明你们在奴隶营时就可畅通无阻地密谈——如此说来,难道托托是我们的人?”
悦岚颇为吃惊地看着她,“你的记忆恢复了?”
“算吧。”丁闲搓了搓自己脸,忽然想起什么,面色狠狠一僵。“悦炎郡主……她……”
“都过去了。”悦岚果断地打断,“人谁无死?当夜是大小姐亲自送的她,现今说不定已在泰山享福。——我找你是有另一件事。原本以为要费些周折,既然你已恢复记忆,那就方便了。”
“什么事?”
“我平日拿到情报都是通过托托传递出去。”悦岚银牙轻咬下唇,不经意的表情中却有说不出的妩媚。“如今皇后不知道是不是疑心了托托,将她调去了清凉寺,另外给奴隶营派了个主管。一下子我们的线全断了。”
“那要怎么办才好?”
“今日皇后提及到玉京戍卫部中劳军一事。”悦岚胸有成竹一笑,“我已请命由我代她前往。我虽身份低微,但怀着皇子,也算是提前让小娃娃感受下军中气氛。这理由说得过去,皇后亦未反对,只是,怕你不高兴。”
“劳军……难道玉京戍卫中也有我们的人?”
悦岚有些惊讶,“原来你不笨。”
丁闲无奈地翻翻白眼。她向来以伶俐见长,从前沈微行都常常听她分析行事。这天聋地哑一来,竟变成了一只拖后腿的弱鸡。
“你放心,我向来懒惰,我说不想去,再正常不过,谁能逼我去?”
“那就好。”悦岚微微一笑间面容确流光溢彩,妩媚娇柔。
丁闲心中暗忖,的确比自己好看不少,难怪桑九爻将自己弃若敝履。
“你怀着身孕,万事小心。”
“我倒是盼着它流掉。”悦岚漠无感情地谈论自己的骨肉。“只可惜现今它还有用。”
“用来换取桑九爻的信任,夺取情报?”
“不止。”悦岚眼色如极深潭水。“沈微行没有同你说过她的计划?”
“她离宫时我还在浑浑噩噩之中。”丁闲看一眼室外,两名侍女均不知踪迹,唯有胡地艳阳,与白云悠悠。“但我知道,她必定有她的打算。”
“若你是她,你会怎么做?”悦岚凝视丁闲眼眸。
“我?”丁闲深吸气,这是她恢复记忆以来一直隐约想要去触摸,却不得其解的问题。“自然是设法维护中原利益,瓦解七杀国力。”
悦岚冷笑着摇头,“如此说来,你我均有机会暗杀桑九爻。不如下个毒,一了百了。”
丁闲细想了想摇头道,“桑九爻长子已经十六岁,职任西省将军;若杀死了他,换个年少力强又懂打仗的新皇,未必有什么好处。”
“这就是你永远比不上沈微行的地方。”悦岚骄傲地一笑,“就算我们将七杀帝裔全部杀光,这片土地上终会有人出来登高一呼,率领他们的人,率领他们的马,挑战中原。这里的百姓,同中原的百姓,同受战火之苦;这里的皇帝,同中原的皇帝,同披乱世之名。”
“如何才能长治久安?”丁闲已然明白悦岚之意。
“平衡。”悦岚起身,“不早了,我该回皇**中了。”
“等一等!我们还没有说完!”丁闲伸手去留。
悦岚却摇摇头,“往前走,没什么可说的。”
她冷硬地起身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