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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韩吏部下

东坡云:“欧阳文忠公言:‘晋无文章,惟陶渊明《归去来》一篇而已。’余亦谓唐无文章,唯韩退之《送李愿归盘谷序》一篇而已。平生欲效此作一文,每执笔辄罢,因自笑曰:‘不若且放,教退之独步。’退之寻常诗自谓不逮李、杜,至于‘昔寻李愿向盘谷’一篇,独不减子美。”

《后山诗话》云:“退之《上尊号表》曰:‘析木天街,星宿清润,北岳医闾,神鬼受职。’曾子固《贺赦表》曰:‘钩陈太微,星纬咸若,昆嵛渤獬,涛波不惊。’世莫能轻重之也,后当有知之者。国初士大夫,例能四六,然用散语与故事耳。杨文公笔力豪瞻,体亦多变,而不脱唐末与五代之气;又喜用古语,以切对为工,乃进士赋体耳。欧阳少师,始以文体为对属,又善叙事,不用故事陈言,而文益高,次退之云。(“次”字原作空白,今据宋本校补。)王特进暮年表奏亦工,但伤巧耳。”

蔡宽夫《诗话》云:“退之《和裴晋公征淮西时过女几山诗》云:‘旗穿晓日云霞杂,山倚秋空剑戟明。敢请相公平贼后,踅携诸吏上峥嵘。’而晋公之诗无见,惟《白乐天集》载其一联云:‘待平贼垒报天子,莫指仙山示老夫。’方时意气自信不疑如此,岂容令狐楚辈沮挠乎?晋公文字世不传,晚年与刘、白放浪绿野桥,多为唱和,间见人文集,语多质直浑厚,计应似其为人。如‘灰心缘忍事,霜鬓为论兵’之句,可谓深婉。李文定公迪在中书,尝讽诵此二句,亲书于壁。”

蔡宽夫《诗话》云:“退之《石鼓歌》云:‘逸少俗书趁姿媚,数纸尚可博白鹅。’观此语便知退之非留意于书者,今洛中尚有石刻题名,信不甚工。柳子厚书迹,湖湘间多有其碑刻,而体不一,或疑有假托其名者,惟《南岳弥陁和尚碑》最善,大底规模虞永兴矣。然不知所谓‘柳家新样元和脚’者如何也。杜子美云:‘书贵瘦硬方通神。’予家有其父闲所书《豆卢府君德政碑》,简远精劲,多出于薛稷、魏华,此盖自其家法言之。白乐天不甚论书,然今世士大夫尚有藏其真迹者,如钱文僖家一二帖,为体精彩,殆不减徐会稽也。”

东坡云:“《游青龙寺》诗,终篇言赤色,莫晓其故。尝见小说,郑虔寓青龙寺,贫无纸,取柿叶学书,九月,叶赤而实红。退之诗乃谓此也。”

苕溪渔隐曰:“退之《赤藤杖》诗:‘空堂昼眠倚牖户,飞电著壁搜蛟螭。’故东坡《铁柱杖诗》云:‘入怀冰雪生秋思,倚壁蛟龙护昼眠。’山谷《筇竹杖赞》:‘涪翁昼寝,苍龙挂壁。’皆用退之诗也。”

《隐居诗话》云:“‘剥苔吊斑林,角黍饵沉冢’,竹有黑点谓之斑竹,非也,湘中斑竹方生时,每点上有苔钱,封之甚固,土人斫竹浸水中,用草壤洗去苔钱,则紫晕烂斑可爱,此真斑竹也。”苕溪渔隐曰:“斑竹惟清湘有之,鲜紫倒晕如血色,天生如此,即未尝每点上有苔钱封之。余往来清湘屡矣,尝观采此斑竹,以为拄杖,但向阳一面斑点多,极难得通转斑点者。若广右、藤、梧之间,别有一种斑竹,极大而斑色紫黑,不甚佳,间有苔藓封之,非尽有也。”

《隐居诗话》云:“沈括存中、吕惠卿吉甫、王存正仲、李常公择,治平中同在馆下谈诗,存中曰:‘韩退之诗乃押韵之文耳,虽健美富赡,而格不近诗。’吉甫曰:‘诗正当如是,我谓诗人以来,未有如退之者。’正仲是存中,公择是吉甫,四人交相诘难,久而不决,公择忽正色谓正仲曰:‘君子群而不党,公何党存中也?’正仲勃然曰:‘我所见如是,顾岂党邪!以我偶同存中遂谓之党,然则君非吉甫之党乎?’一座大笑。予每评诗,多与存中合。予顷年尝与王荆公评诗,余谓凡为诗当使挹之而源不穷,咀之而味愈长。至如永叔之诗,才力敏迈,句亦健美,但恨其少余味耳。荆公曰:‘不然,如行人仰头飞鸟惊之句,亦可谓有味矣。’然至今思之,不见此句之佳,亦竟莫原荆公之意,信乎所见之殊,不可强同也。”

山谷云:“会合联句,孟郊、张彻与焉,四君子皆佳士,故意气相入,杂然成文。世之文章之士少联句,尝病笔力不能相追,或成四公子棋耳。”

《吕氏童蒙训》云:“徐师川问山谷云:‘人言退之、东野联句,大胜东野平日所作,恐是退之有所润色。’山谷云:‘退之安能润色东野,若东野润色退之,即有此理也。’”

《后山诗话》云:“欧阳公谓退之为《樊宗师墓志》,便似樊文。其始出于司马子长,为《长卿传》,如其文。惟其过之,故兼之也。”苕溪渔隐曰:“退之为《子厚罗池庙碑》,子瞻为《退之潮州庙碑》,二文高妙,岂非如欧公之言乎!”

《隐居诗话》云:“诗恶蹈袭古人之意,亦有袭而愈工,若出于己者,盖思之愈精,则造语愈深也。魏人章疏云:‘福不盈身,祸将溢世。’韩愈则曰:‘欢华不满眼,咎责塞两仪。’李华《吊古战场文》曰:‘其存其没,家莫闻知,人或有言,盖将信疑,娟娟心目,梦寐见之。’陈陶则云:‘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盖工于前也。”

蔡宽夫《诗话》云:“世传陈陶诗数百篇,间有佳语,如‘中原不是无麟凤,自是皇家结网疏’,‘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之类,人多传诵之。龙衮《江南野录》为《陶传》,称其得道不死,开宝间犹无恙。然唐末人曹松、方干之徒,皆有哭陶诗,则陶之死久矣,不知衮何所据乎?陶见于唐末,而集中乃有《赠高闲歌》,若尔,亦自当年百余岁。唐诗人如刘商,皆传为仙去,固不可知,但既有哭之人,则知其死不诬耳。”

《漫叟诗话》云:“诗中有一字,人以私意窜易,遂失古人一篇之意,若‘相公亲破蔡州来’,今‘亲’字改作‘新’字是也。”苕溪渔隐曰:“《酬王二十舍人雪中见寄》云:‘三日柴门拥不开,阶庭平满白皑皑,今朝踏作琼瑶迹,为有诗从凤沼来。’今‘从’字改作‘仙’字,则失诗题见寄之意也。”

蔡宽夫《诗话》云:“子美诗善叙事,故号诗史。其律诗多至百韵,本末贯穿如一辞,前此盖未有。然荆公作《四家诗选》,而长韵律诗皆弃不取,如《夔府书怀一百韵》亦不载。退之诗豪健雄放,自成一家,世特恨其深婉不足。《南溪始泛》三篇,乃末年所作,独为闲远,有渊明风气,而《诗选》亦无有,皆不可解。公宜自有旨也。”苕溪渔隐曰:“退之诗如‘何人有酒身无事,谁家多竹门可款’之句,尤闲远有味。”

王直方《诗话》云:“洪龟父言山谷于退之诗,少所许可,最爱《南溪始泛》,以为有诗人句律之深意。”

《吕氏童蒙训》云:“渊明、退之诗,句法分明,卓然异众。惟鲁直为能深识之。学者若能识此等语,自然过人。阮嗣宗诗亦然。”苕溪渔隐曰:“洪龟父谓山谷于退之诗少所许可。龟父乃鲁直之甥,其言有自来矣。若居仁之言,殊未可信也。”

《隐居诗话》云:“《南溪始泛》诗,将死病中作也,句有‘足弱不能步,自宜收朝迹’,又云:‘余年懔无几,休日怆已晚。’张籍《哭退之诗》略曰:‘去夏公请告,养病城南庄。籍时休官罢,两月同游翔。移船入南溪,东西纵篙撑。公作游溪诗,咏唱多慷慨。’又曰:‘偶有贾秀才,来兹亦同并。’秀才谓贾岛也,岛有《携文谒张籍韩愈诗》曰:‘袖有新成诗,欲见张与韩’也。”

《后山诗话》云:“韩诗如《秋怀》、《别元协律》、《南溪始泛》,皆佳作也。”

《隐居诗话》云:“李肇《国史补》载‘韩愈游华山,穷极幽险,心悸目眩,不能下,发狂号哭,投书与家人别。华阴令百计取之,方能下。’沈颜作《聱书》,以为肇妄载,岂有贤者轻命如此。余观退之《赠张彻诗》云;(“彻”原作“籍”,今据本集校改。)‘洛邑得休告,华山穷绝陉。倚岩睨海浪,引袖拂天星。磴藓澾拳跼,梯飙飐伶俜。悔狂已咋指,垂戒仍镌铭。’则知肇记为信然,而沈颜为妄辨也。”

唐子西《语录》云:“古乐府命题皆有主意,后之人用乐府为题者,直当代其人而措辞,如《公无渡河》,须作妻止其夫之辞,太白辈或失之,惟退之《琴操》得体。琴操,柳子厚不能作;子厚《皇雅》,退之亦不能作也。”

苏子由云:“诗人咏歌文、武征伐之事,其于克密曰:‘无矢我陵,我陵我阿,无饮我泉,我泉我池。’其于克崇曰:‘崇墉言言,临冲闲闲,执讯连连,攸馘安安,是类是禡,是致是附,四方以无侮。’其于克商曰:‘维师尚父,时维鹰扬,谅彼武王,肆伐大商,会朝清明。’其形容征伐之盛,极于此矣。退之作《元和圣德诗》,言刘辟之死,曰:‘婉婉弱子,赤立伛偻,牵头曳足,先断腰膂,次及其徒,体骸撑拄,末乃取辟,骇汗如雨,挥刀纷纭,争切脍脯。’此李斯颂秦所不忍言,而退之自谓无愧于《雅》、《颂》,何其陋也?”

《三山老人语录》云:“柳子厚《平淮夷颂》曰:‘赤子匍匐,厥父是亢,怒其萌芽,以悖太阳。’言贼以逆取败,最为精确。”

苕溪渔隐曰:“《与崔立之》诗云:‘四坐各低面,不敢捩眼窥。’捩音丽,琵琶拨也,谓左右窥。又《荷池》诗云:‘未谙鸣摵摵,那似卷翻翻。’又有‘摵摵井梧疏更殒’之句,摵音缩,又音蹙,并到也,又音索,乃殒落貌。《文选》卢子谅诗:‘摵摵芳叶零。’潘岳《秋兴赋》:‘庭树摵以洒落。’”

《后山诗话》云:“少游谓《元和圣德诗》,于韩文为下,与《淮西碑》如出两手,盖其少作也。孙学士觉喜论文,谓退之《淮西碑》,叙如《书》,铭如《诗》。子瞻谓杜诗韩文颜书左史,皆集大成者也。”苕溪渔隐曰:“少游集中进卷,有《韩愈论》,云:‘韩氏、杜氏,其集诗文大成者与!’非子瞻有此语也。”

《夷坚志》云:“陈珦字中玉,郑州人,文惠公诸孙也。政和中为蔡州守,始视事,谒裴晋公庙,读《平淮西碑》,乃段文昌所制者,怪而问邦人,曰:‘自韩文公碑刻石,后为李愬卒所诉,以为不述愬功而专美裴度。宪宗诏文昌别撰,事已久矣。’珦忿然不平,即日磨去旧碑,别诿能书者写韩文刻之。又有苗仲先者,字子野,通州人,为徐州守。徐旧有东坡《黄楼碑》,方崇宁党禁时当毁,徐人惜之,寘诸泗浅水中。政和末,禁稍弛,乃钩出复立之旧处,打碑者纷然,敲杵之声不绝。楼与郡治相连,仲先恶其烦聒,(“聒”原作“括”,今据元本校改。)令拽之深渊,遂不可复出。二事相反如此,议者莫不嘉陈之识尚,而诮苗之无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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