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胡溪对着湖水的镜面看着自己额头上的东西,再低下头一点,按着水面倒影上的位置,轻轻地伸出手小心的碰了碰,不痛,更加用力的压了一下,也不痛。顺着珠子的轮廓细细地摩挲着,感觉这玉色的硬质珠子不仅颜色似玉,连触感也像玉,摸上去凉凉的硬硬的,却长在自己的额头上,让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看着那颗珠子,孟胡溪觉得自己有些不同了,这段时间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逼着她不得不思考自己的生世,虽然她从没有怀疑过自己是个正常的人类,但接二连三的变故让她已经慢慢接受一个事实:无论她的父母是不是普通人,至少现在的她已经和别人有些不同。普通人绝不会好端端的脑门上长出一颗硬硬的珠子,更不会无缘无故被人牵扯到前世今生。
这颗东西大概是碧羽南松死之前在她体内留下的,那时候她只顾着伤心,后来细想,发现大概是有什么东西顺着自己的眼泪进入到了体内,然后她的额际就生出了一个奇怪的玩意儿。更让她觉得不安的是,自从有了这颗珠子后,体内那股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躁动越来越清晰了,丹田中似有一股寒热交替的巨大力量,不断地在体内膨胀,有时候让她觉得这股力量会突然间勃发,将她的胸口撑裂。
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苏醒,但那会是什么。
孟胡溪甩甩头,伸出手掬起湖中的水猛地拍向自己的脸,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清醒,不要再想这许多,接下来她该想办法靠自己的力量找到赤文游光,无论如何出鸾还同他在一起,也许,他能为自己解开眼前的困惑。
孟胡溪这样想着,抬头望了眼还算明亮的天色,她要去呼云城,赤文游光既然是往呼云城办事,或许现在还留住城里,更或许他仍待在那家客栈里,等着她去找他。
可是该如何去?孟胡溪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慕雨壁外转了两天,今天早上终于找到了这条官道,她看着两端不知通向何方的漫长道路,心中有些慌乱,哪个方向才是通往呼云城的,她应该找个人问一下路,但眼下这条官道上并无人经过,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如何能找一个人为她指引方向。
沿着官道延伸的方向一直走,两天多来的风餐露宿让她有些疲累,机械地迈动着无力的双腿,孟胡溪有些沮丧,离开了赤文游光,或者离开了碧羽南松,行路对她而言也成了难题。
身后突然间响起的车马声让孟胡溪精神一震,扭头往声音响动的地方望去,不消片刻,就见一队人马遥遥的从官道上疾驰而来,那些人渐渐走得近了,孟胡溪见那前面纵马领头都是些身形魁梧的大汉,五六个大汉后面跟着七八辆马车,每辆马车上配两匹健壮矫马,一路扬蹄飞奔,在官道上疾驰着似一阵奔腾着的烟尘。
那些人气势辚辚,且前面领头的大汉都是一副面色凶恶的不善模样,孟胡溪一时竟不敢伸手拦他们,只能看着这帮人从自己身边疾驰而过。那纵马跑在马车后面断后的几个壮汉从她身前经过,其中一人自始至终一直盯着他,带着嗜血贪婪的浑浊双眼焦着她,让孟胡溪如芒在背。
不知为何孟胡溪心中一寒,竟觉得那眼神有些熟悉,让她想起那歧蛇盯着她欲嗜的模样。刚觉得有些不妙,孟胡溪直觉的要往官道旁的山野里躲避,却听见身后哒哒的马蹄声朝她而来,似带着些逼命的气势。
孟胡溪拔腿就往路边山野里跑,还没奔上几步,便觉身上一轻,那马上来人铁臂一张便将她捞上马背,紧紧地箍在马背上,头脑颠倒间只听那人得意粗声笑道,“哈哈,没想到这等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也能让老子白捡到这样的好货,老子这回想不发财都难!”
孟胡溪心中一惊,直叫不好,这是遇上人贩子了!赶忙用力挣扎,正要呼叫,却被那人一拳打在腹上,突然的剧痛让她呼吸一窒,脱口而出的呼救变成了剧烈地呛咳,让她痛得眼泪鼻涕直流。
“小娘们别闹!给老子安安静静地呆着,闹得老子心烦了将你丢下马去,把你囫囵摔成个肉饼,让你亲爹亲娘都认不出你!”那人恶声骂道,将孟胡溪像个破麻布袋子一样往身前马背上一丢,突然的一颠让孟胡溪的骨头差点散架了,痛呼出声,那马上恶汉以为孟胡溪又要叫唤,咒骂一声,抡起肥厚的手掌照着孟胡溪的脸上就是狠狠一下。这一巴掌打得孟胡溪只觉得自己脑壳开了花,一下昏了过去。
再次迷糊醒过来的时候,孟胡溪发现自己正在一间马车车厢里,手脚都被绳索捆着,嘴里也被塞上了破布,周围坐着一些跟她一般年纪的少女,都像她这般被缚着手脚,堵着嘴巴。
车厢内剧烈的摇晃让她知道自己正要被带往什么未知的地方,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孟胡溪努力坐起身来,尽量冷静的查探车厢内的环境。
身上还带着被那恶汉打过的剧痛,脸上是热麻麻地肿痛,嘴巴里塞着的破布让她不能合嘴,舌头抵在干硬的布料上,让她觉得异常干渴。
这车内大概有七八个像她这般的少女,有些也带着伤,大都神情呆滞的看着前方,有点干脆闭上眼,神情萎靡,面上是恐惧与绝望。
孟胡溪勉强用肩膀蹭蹭坐在她旁边的少女,见她慢慢转过头来看向自己,努力转动眼珠子向她打着眼色。那少女看到她对自己打眼色,突然一惊,似十分恐惧的将身子缩成一团,口中呜咽有声,一双眼惊惶地躲避着自己眼睛的注视,向她直摇头。
孟胡溪一愣,不知她为何如此抗拒,抬头向四周望去,却见其他的女孩也如她一般躲着她的视线热热发抖。
低头见那女孩她上也是伤痕累累,脸上结着干涸的血痕,周围的女孩也大多带伤,有些伤势重的,甚至昏迷不醒。兀地想起先前那恶汉掳自己上马时也是毫不手软地暴打,孟胡溪突然明白过来,这些女孩或许起先也想过逃跑,但是之后不仅未能跑脱,甚至还受到了这些人的肆意凌虐,现下对那逃跑不成的后果还心有余悸,大多便绝了这逃跑的打算,即便有新来的暗示想跑,也不在搀和,怕自己受到无妄牵连。
孟胡溪心中轻叹一声,微微扭动酸痛不已的脖子,将视线向车帘处,只见漆黑的车帘严严实实地盖着,将外面的光亮与车内隔绝,昏暗的光线让车内的女孩更加惶恐,无声无息的绝望肆意滋生,像是疫病一样在女孩之间传染,晕染着一车死寂。
看来和这些女孩子串通了逃跑是无妄了,孟胡溪只能看那些掳她来的人接下来的动作,在伺机而动。刚想着心中的打算,马车突然摇摇晃晃的慢了下来,那不停奔腾的马蹄声也变成了哒哒的缓调,孟胡溪心中一动,这些人是要停下来歇了!
却见这马车果真慢慢停了下来,外面有嘈杂的人声想起,孟胡溪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只见一只黝黑的粗手从外面一把撩起车帘,那人一步跨上马车,逐个将车内女孩手上的绳子解开,那些女孩见他进来似乎都很害怕,有几个见他靠近甚至惊恐的浑身发抖。
那人过来解开孟胡溪手上的绳子,一双如豆酱黑小眼一直狠狠盯着她,手上的绳索被松开,一双手却像是断了一样,又疼又麻,使不上半点气力,孟胡溪不适地轻哼一声,那人却用力将手中的麻绳一扯,那绳索擦过早已伤痕累累的手部肌肤,疼得她龇牙咧嘴,却不敢再做声,佯装老实地低着头,做出一副怕得要命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的模样。
那人似乎对孟胡溪的反应很满意,轻蔑低笑一声,又去解下一个。
待车内女孩的手全部放开,又有一人撩开车帘从外面丢了十几只馒头,那些女孩似乎早就准备好了,待馒头一丢进车厢里,马上就被抢了个精光,孟胡溪一愣,看着周围狼吞虎咽吃着馒头的女孩子,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
看到地上已经空空如也,孟胡溪自嘲一笑,好在自己皮糙肉厚,饿一顿也没多大事。正想靠在车厢的内壁上闭目养神休息一会儿,却听见一个女孩子抖着声音小声地向外面唤道,“大爷,外面的大爷……”
那车外人似乎听到动静,探进头来不耐烦地粗声骂道:“你他娘的叫丧啊?!有什么屁快给老子放!”
那女孩子被那吼声惊了一跳,竟突然向着孟胡溪一指,颤抖着声音说道,“大爷,她,她想逃跑!我先前看见她给周围人打眼色!”
此话一出孟胡溪登时一惊,而坐在她身边的一干女孩更是吓得半死,连滚带爬地躲向一旁,避得远远的,活似她是洪水猛兽一般。
“哦?”那恶汉豆眼一眯,顿时脸上迸发出嗜血的神色,向孟胡溪恶狠狠一瞪,扭身从车外拿了块类似肉的东西丢给那女孩,那女孩眼睛一亮,抓过肉块缩在一旁大嚼起来,车厢内的其他女孩却对这置若罔闻,只管缩着身子瑟瑟发抖。
那恶汉给完那举报的女孩奖赏,大步一跨迈上车直接向着孟胡溪而来,孟胡溪只觉头皮一痛,整个身子登时就给那恶汉揪了起来。
恶汉抓着孟胡溪的头发将她径直从车厢内拖了出来,狠狠摔在地上,上来就是一脚。这一脚踢得孟胡溪几乎肝胆俱裂,蜷着瘦弱的身子在地上痛苦地打滚,眼泪像开了的水龙头,止不住地往外流。
那恶汉一边踢一边骂道,“**我让你想跑,看我不抽死你这小贱货!”说罢从车架上抽出一根不知什么材料做成的软条,噼里啪啦就往孟胡溪身上抽,那软条专门对付这些女孩子用的,抽在身上青一条紫一条的,却不皮开肉绽,只是伤到肉里,连骨头似乎都给抽散了,让你疼到半死。
抽第一、二下的时候孟胡溪还能挨住,咬着牙硬是不出声,到第三下的时候就已经挨不住了,孟胡溪蜷着身子一边在地上打滚想躲避那抽打,一边开始痛哭哀求。
也不知道被那人抽了多久,孟胡溪只觉得自己最后直接给疼昏了过去,又被人绑了手脚丢进马车里。幽幽地从摇晃的马车里醒来,也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浑身上下就像是被凌迟了一遍,只觉得身上的每一块皮每一块肉每一块骨肉都在叫嚣着痛,孟胡溪努力动动似乎已经失去知觉的手指尖,触到的是粗糙的麻绳。
慢慢睁开酸涩的眼,感觉到身下的马车正在晃动奔跑,孟胡溪前所未有的绝望起来。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车厢内的女孩这样恐惧和她这样的“新人”接触,因为这些“新人”还没受到教训,很容易动那些念头,不管那些念头是不是与逃跑有关,只要你有一丝半丝的“反抗”念头,就会得到外面那帮人的惩罚。
而这当中最厉害的莫过于女孩之间的互相检举,在这种物资极端匮乏的绝望空间里,一点点诱惑就可以让人出卖良知,颠倒善恶。那帮人对这些女孩许之以好处,给之以报偿,一旦受到丝毫忤逆便肆意挞伐,利用人的贪婪心,恐惧心,或者是报复心,让这些女孩子人人都有可能成为妨害他人的刽子手,比起绳索的有形绑缚,对于人心的禁锢,才是真正的牢笼!
剧烈的疼痛让孟胡溪无力动弹,只能躺倒在车厢里,感觉到马车时停时走,也没人管她死活,只是有时半夜里疼痛难耐呜咽出声,恍惚中感觉到一只粗糙微凉的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小声地安慰她,那声音细软缠绵,好像在哼唱一首歌,“窗儿静,月儿明,树梢遮窗棂,蛐蛐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声,娘的宝贝,闭上眼睛,睡得那个香甜呵……”
这歌声像是一只温柔的手,慢慢抚慰着孟胡溪心中的恐惧、绝望、痛苦,让她浑身浴火一般高热的身体有了一丝清凉,惶惶不安挣扎的心有了片刻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