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景雨听蝉一把架起扔在马背上,然后一路往前方的树林疾驰,孟胡溪当时心中的念头只有一个,如果有一天让她学会绝世武功,她一定先狠狠甩他一个耳光,再将这个混蛋碎尸万段,然后鞭尸一百遍……
孟胡溪恁是觉得,方才那只鬼手向她伸出来的时候,景雨听蝉是知道的,不仅是知道的,而且还放任那鬼东西一把拽住她的脚将她吓得半死,这厮,估计就是想看她被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
一路上在马背上颠簸,孟胡溪只觉得方才吃喝的那点东西全都快给从胃里挤出来了,腰腹间的骨头磕在马背上,痛得让她抽气出声。勉强扶着景雨听蝉马背上的身子坐起身来,将脸正对着他的肩,孟胡溪可以清楚地看到身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只见马蹄跑过的地方,一路伸出来无数只向上抓挠地鬼手,嘭嘭地从地下破土而出,连续成一股无形地力量,像是在追赶着他们一般。
身下的马儿似乎感觉到地底下的异样,有些受惊似的跑得大无章法。就当马儿驮着他们即将进入前面的密林的时候,一只手突然凭空从地底下破出,将奔跑中的马前蹄一绊,那马儿先是受惊,后又在疾驰中被那只鬼手绊到,当下身子一倾往前摔了过去,连带将马上的两人摔了个囫囵。
景雨听蝉顾不得身上有没有摔伤,在地上滚了几圈便爬起来,一把拽起摔得晕晕乎乎的孟胡溪,就没命地往前跑!
孟胡溪被他一顿胡乱拽起,更是晕头晕脑的,没章法地撒开丫子随着景雨听蝉往前奔,还不忘回头看看动静。这一看,又差点将她吓破胆。只见原本伸出来的一只只鬼手,全都从土里往外钻,慢慢地一具具完整的身子像是从地底里钻出来一样,那模样却是像她从前见过的那些死傀!
孟胡溪当下大气也不敢喘了,也不知道从哪来的一股力,让她蹭得一声就往前冲,那速度险些要超过前面拽着他的景雨听蝉。
两人这样一顿没头没脑地往前冲,沿着树木只见的缝隙钻来窜去,后面跟着他们的死傀到底是些没脑袋的死物,被那些树木挡住,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眼见着离两人越来越远。
虽然从不时地向后张望可有看到两人将那些东西甩得越来越远,孟胡溪和景雨听蝉却不约而同地没有放慢脚步,却不知道跑了多久,只觉得天色越来越暗,直到周边的景色慢慢黑头。因为长时间的奔跑而出的一身大汗已经将两人的里衣浸湿,而孟胡溪也已经因为体力透支快跑不动了,正要想景雨听蝉说要不要跑慢点,在这样跑下去,不被后面的鬼东西抓住吃掉,迟早也要跑到气绝身亡。
刚欲张口,却突然感觉脚底下的地面一崩,孟胡溪顿时一个踩空,无法抗拒那身子往旁边倒去的势头,哗地一声就往下摔了出去,连带着拽着她的手腕的景雨听蝉,两人如抱团在一起的球,一路向着下面的山坡滚下去。
也不知道这一摔两人滚到了哪里,二人不断翻滚的身子终于被斜坡上的一棵大树挂住,停止了继续往下滚动的趋势。
孟胡溪经过这样一顿颠头倒地的翻滚,早已辨不清方向,更别说这一顿下来,要不是景雨听蝉在山坡上跌滚时还不忘用身子圈住她,让她少受到坡地上石头的磕碰与草叶荆棘的刮划,估计她早已小命不保,当下只觉得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好皮,每一块骨头都在叫嚣着疼。
而将双手圈在她腰上的景雨听蝉,现在正被她压在身下当垫背。孟胡溪好不容易挣扎起身,满是伤痕的手指触到身下的景雨听蝉,心中一惊,这厮……,这厮好像没有动静了!
慌忙向身下摸去,先是一块平坦的地方,似乎是胸膛,再往上沿着脖颈,一路摸到一张线条立体的脸,摸摸他微瘦削的脸颊,用手指触了触鼻端,温柔平稳的呼吸让她身子一松,孟胡溪吐出一口气,还好还好,还活着。
“你想趁机压死我么……”有气无力的声音从孟胡溪身下传来,让孟胡溪惊了一大跳。赶忙七手八脚地从他身上爬下来。
只听见景雨听蝉咳嗽了几声,用力地吸了几口气,身子慢慢地动了几下,虚弱地开口说道,“这次差点被你害死了,本来从上面滚下来摔几下还没事,结果被你身子一压,我差点就没气了……”
孟胡溪面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嗫嚅道,“对,对不起……”
“我说你是有多重啊,以后可得吃少点,不然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我就是有九条命也经不起你这一身肉……”
孟胡溪脸一抽,顿时有些默然无语,方才还觉得有些愧疚,这厮……,瞬间就让她彻底……
“喂,扶我起来。”景雨听蝉微微抬起手,搭在她放在身前的手背上,将她从自己的思绪中拉回来。
孟胡溪一愣,觉得有些不对劲,问道,“你怎么了?”
“我的腿断了,走不了,你扶我起来。”景雨听蝉平静说道,好似这在说别人身上发生的事,这断了的腿不是他的。
孟胡溪一惊,迭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你那一压。”景雨听蝉没好气地说道。
孟胡溪面上一黑,不是吧……
还是费力将他拉起身来,用肩膀架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动着,朝着下坡的方向走去。景雨听蝉略微不自然地看她一眼,然后扭过头去看向身边的暗黑。
孟胡溪似感觉到他脸上的怪异,问道,“怎么了?”
景雨听蝉自嘲哼了一声,“没什么,只是没想到,我还有需要你来搀扶的一天。”
孟胡溪脸上一红,连带声音也有些不自然了,“那,那有什么,你要是不想我扶你,你自己走就是。”
“没有,你现在是大爷,我哪敢嫌弃你,”景雨听蝉顿了一下,又神色诡异地神秘低声说道,“我说啊,你可别说话,现在太黑了,你一说话,说不定又把那些地下的东西惊动了,他们又爬……”
景雨听蝉还没说话说完,孟胡溪立刻眼一闭,身子一哆嗦,颤抖着声音打断,“别说了!你别说了!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么?!”说罢睁开眼,愤愤地瞪了他一眼。
景雨听蝉心下觉得好笑,又见她确实怕得很,决定不再逗她,怕这生猛的女人到时候一怒之下真将他抛下,让他一个人爬着走。
搀着他一步一步朝下面挪下去,孟胡溪好似突然想到什么,有些犹豫地低声问道,“那些东西……,是主公和你爹爹派过来的么?”
景雨听蝉一愣,明白过来她话中的意思,自嘲笑了一声,说道,“不是,他们对我,还是不会用这些东西的,怕是其他有心人察觉我带你逃出来,特意操纵这些死傀埋伏在这里。”
“其他有心人?”孟胡溪不解地问,顿了一下,又继续问道,“除了景雨家……,还会有别的人想抓我么?”
“大概,有的吧。”景雨听蝉看了她一眼,喃喃说道,“谁让这灵傀之体,让那么多人梦寐以求呢。”
“灵傀?是什么东西?”孟胡溪见他低下声来,话中似乎带着淡淡的哀愁,不觉继续问道。
景雨听蝉突然一顿,孟胡溪感觉被自己搀着的身子一僵,然后沉沉的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大概还不知道,为什么景雨家这么多年没有找你,而现在,又如此想让你回归。”
孟胡溪一愣,点点头,为什么?她也想知道,为什么景雨辰要杀死她的爹爹,为什么要用这样可怕的手段,想将她带回景雨家,之后又这样千方百计设法阻止她离开,难道仅仅是因为景雨靖看中她这个外孙女?孟胡溪直觉地觉得,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景雨听蝉停下脚步,将孟胡溪的手腕一握,看向她的眼深沉如这暗夜星空,闪烁着复杂的神情,“你且停下来,我就同你说说……那些你该知道的事情。”
两人幕天席地而坐,在这无边夜色中,慢慢听景雨听蝉诉说那多年的往事,不堪的,悲伤的,让人难以回首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像流水一般随着开闸的口,倾泻而下,流淌在暗黑的生命长河里,随着河水翻滚,激涌,像是对这永恒到绝情冷漠的时光的沉重控诉,对这亘古洪荒大地的无声斥责。
直到最后,泪流满面的孟胡溪,泣不成声,景雨听蝉,亦是狭长眼眸潋滟含水。
就因为孟胡溪天生拥有一身净寒魂力,意外地成为那灵傀之体的不二之选,人间灵傀之体,正是那纵傀之人梦寐以求之物,景雨家自然也不例外,当然也不会在乎孟胡溪是不是景雨家亲生的孩子,延续着景雨一族的血脉。
为了阻止景雨靖与景雨昊妄图将孟胡溪炼成灵傀之体,景雨亦泉与孟苏星不得已在16年前,带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孟胡溪逃亡,未曾想,景雨亦泉为了守护自己的丈夫与女儿,为了拖延前来围捕三人的众多刹傀,不惜自爆魂体与刹傀们同归于尽。但即便孟苏星苟且在那人烟稀少的山村之中,这16年来,他父女二人的行踪景雨家是了如指掌的。
大概是见孟胡溪过了及姘之年,炼傀时机渐到,景雨靖才迫不及待地派景雨司彦前来围捕孟氏父女,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她夺回。
“当然,本来他们是要等你到20岁的,只是因为突然横生的一件事端,让此事提前了。”景雨听蝉平静说道,眼底有着自嘲与厌恶之色。
孟胡溪疑惑地看着他,面上泪痕纵横肆虐。突然横生的事?是什么让他们决定提前执行计划,硬生生地拆散他们父女,让父女天伦变成天人永隔。
景雨听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眼中带着沉痛之色地问,“你可还记得第一次遇到我的那个晚上,将我救回家的那个男人?”景雨听蝉一顿,虽听似是问孟胡溪,却并未等待她的回答,径直说道,“那是云笙,和我一起长大的,我最好的朋友……”
景雨听蝉面色一变,眼睛沉痛之色更加浓重,连声音都微微有些颤抖,“景雨靖逼我对他实行炼魂术,让他成为我的刹傀。可我,我如何下得了手,在炼傀期间,我设计将原本该注入云笙体内的阴鬼掉包。”景雨听蝉若痴狂一般地轻笑了几声,眼中水汽氤氲欲绝,如幻夜里沉郁的星河一般,闪烁碎光。
景雨听蝉继续说道,“却是我自己天真了,未曾想掉包过后的阴鬼反噬我的魂体,却仍没能阻止云笙变成刹傀,变成……,变成那无痛无觉的怪物……。原本景雨靖打算让我作灵傀的纵主,只因我身体破败,不得已要用那御灵珠续命,他们这才决定提前将你接回,将你我放在一处教养,便于日后……”景雨听蝉说到这里,好似实在说不下去一般,这一会顿了许久。
“纵傀人,是没有来生的。”片刻之后的安静,景雨听蝉再次轻轻说道,眼中一片凄绝,“胡溪,你知道么,凡是纵傀的人,都是没有来生的,死后只有魂飞魄散一种结局,不会入轮回,不会有下一辈子。因为,因为纵傀之术,本是逆天呵……,逆天,我们一直在做逆天之事,景雨家一直在做逆天的事呵……”景雨听蝉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凄厉癫狂,如千年极冻的寒冰,突然在这浩渺夜色中崩裂破碎,碎玉裂帛之声,响彻在这空旷的山林之中,似乎连那还在酣眠的夏虫,都被这一声声凄绝的笑声惊醒。
景雨听蝉的笑声渐渐停滞下来,孟胡溪早已目光呆愣地跌坐在地上,脑海里一片空白,这来的太迟的真相已然让她失去了接受的力量,心中太多复杂的感情涌动喷薄叫嚣着,却不知道是愤怒,是痛苦,是厌恶,是怜悯,是悲伤,还是许许多多其他的,道不尽又说不明的东西。
景雨听蝉慢慢将自己的身子卧下,眼眸看向静远的黛色天空,浓稠的暗云遮住了月色,天地间一片凄清,似是沉寂欲亡一般,无风的空气里,山林中传来的虫鸣铮铮与鸟雀哀鸣,让这片夜色更加静谧,就像是凝固静止了一般,一切都顿住,一切都消失,一切都停下来,连这样肮脏可恶的自己,也要消失了,消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里。
轻轻闭上眼,景雨听蝉听到自己的声音轻轻响起,“胡溪,不要厌恶我,也不要可怜我,我们之间的交集,也就这一世而已,下一辈子,你我再也不可能相遇,胡溪,不要……怨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