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与赤文游光谈了许久,被告知他们下一站的目的地是赫云国的呼云城,赤文游光一是去探访旧友,同时也会托人为孟家姐弟找一个安身之地,替孟胡溪寻一个活计,让两人日后的生活有个着落。
她也曾怀疑过赤文游光的来历,以及他这样帮自己姐弟俩的目的,但眼前的情势让孟胡溪也没有多余的选择,只能这样将就着走一步算一步。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孟胡溪也恢复了气力,可以自己下床与他们一同用餐,这才知道这几****住的并不是他们的宅邸,而是一家客栈。
孟胡溪和出鸾虽然鲜少离开那村子,也曾听孟苏星说起过外面的世界,但真正头一次亲眼见着,也是吓了一跳。
光是头一天见到的那如流水一般的人潮,就让她惊诧不已。以前住在村里,每天见到的就是爹爹和出鸾,有时候爹爹去打猎会带一些活着的野兔、雉鸡、山鼠之类的小动物回来让他们养着玩,再者就是逢年过节,或者村里哪家有喜事,爹爹带着她和出鸾走街串户的,到同一个村里住着的刘爹爹、李大娘家玩玩,见过的人搬起手指头就能数完,她哪能像现在这般,客栈里是人,大街上是人,连进出房门都能遇到一两个陌生人,让孟胡溪好半天才习惯过来。
这家客栈位于安荒、赫云两国的交界处,平日里商客来往十分繁华,从此地向东再走70里路便可到赫云国,孟胡溪住的村子在离这里30多里的地方,正在安荒境内。
胡溪来不及细想赤文游光与乔安两人为何刚刚好从他们住的那个偏僻村子里经过的,恰巧就能从那帮人手中救了自己姐弟二人,又是如何带着二人一夜之间奔走30多里路,只是这眼前花团锦簇美轮美奂的事物就能迷了她的眼。她虽然过了及姘的年纪,又从小跟着孟苏星操持家事,但经历浅了些,到底还是半个孩子性情,见着这许多从前未见过未尝过的东西,心中也高兴得紧,有意无意地磨蹭着,似不肯走一般,日日随着乔安与孟出鸾在小镇的街市上混。赤文游光看在眼里,也是由着二人,不恼不催的,任他们尽了性再说。
这天又在大街上混荡到了傍晚才回到客栈,出鸾一手握着两串糖葫芦,一手抓着个泥捏的小人,嘴角上还沾着点桂花糕的糖沫,一张红彤彤的小脸心里乐开了花,旁边跟着的乔安背着大包小包,步子拖得重重的,脸色倒难看得很。
赤文游光与孟胡溪走在后面,看着前面的两人,面上都噙着笑,也不说话,由着二人闹腾。四人一进屋,客栈的小二马上迎了过了,脸上谄着笑,热情招呼道:“几位客官回来了,晚膳和热水都给备好了,是先用膳还是怎的?”
赤文游光眸光一转,笑着说道,“还是先用膳吧。”
几人在这客栈住了好几天,客栈老板、小二起先有点在意赤文游光的那一对金眸,但是也曾过往商旅说过,安荒以西的墨古多胡邦异人,蓝眼红眼的也是不少,只是在与这赫云交界的地儿见得少,见这几人气度不凡相貌出众,出手又十分阔绰,只第一天夜里来的时候那姑娘和小孩身上腌臜狼狈了些,其他时候都是体体面面的,成天在这镇上也只花销游玩,也不多与人结交,只道是从别的地方来的富家公子小姐头一回出门游玩,其他的他们也不甚关心,有钱赚管他们什么来头呢,用心伺候着挣那大把的银子便是。
赤文游光看了孟胡溪一眼,见她没有别的意见,想必也是饿了。再看向乔安,却见那厮当即不客气地甩下手中的大包小包,脑袋一耷拉,直嚷嚷着累死了。
赤文游光一阵好笑,心想你一千年老仙这点就能累死你,正要打趣他,却见那厮是把主意都打到孟出鸾身上去了,赤文游光笑着摇摇头,得,这老货又开始折腾小孩了。
方才在大街上,出鸾见着什么新鲜玩意都喜欢,乔安虽然不是第一次在人间逛,别瞅着他有上千岁的年纪,那性情也跟模样一样,是个没长齐的,两人一路上比着买东西,可这大包小包的谁来拿呢,总不好让主子拎吧,人家孟胡溪一女孩子,也不好意思开口,孟出鸾小小一人,就算他不心疼,但看着赤文游光那眼刀子以来,乔安立马噤了声,乖乖把东西往身上一扛,委委屈屈地跟在几人后面,直把地上看出个洞来。
只见乔安身子一软,当下有气无力地瘫倒在椅子上,哼哼唧唧的,还真把出鸾那实心眼的孩子唬得一跳,心中愧疚的不得了,当下眨着泪眼巴巴地围着乔安,又是用手打扇,又是递水。
赤文游光在一旁看着,也不揭穿他,任他哄着孟出鸾玩,他把这小孩哄安生了,自己也能省点力。这样闹了半晌,看乔安那厮还没罢手的打算,赤文游光也有些待不住了,慢腾腾地坐过来一巴掌拍在乔安正仰着装晕的脑门上,啪的一声,还挺响。
乔安抬头朝自己主子埋怨地瞪了一眼,才抱着孟出鸾上楼。一顿饭吃下来,两人又磨叽打闹了一会儿,才各自上楼洗漱歇着去。
孟胡溪在床上睡了几天,当下怎么也提不起睡意,闭着眼盹了一会儿,那周公实在不给她开门。披了衣服翻身下床,慢慢地走到窗边,低头向窗外望去,只见这夜色如水,凉月如泉,淡馨盈袖,鸣虫铮铮,正是暮色春意夜却浓,清浅疏离习有风,一派恬静舒逸景色。
她们几人入住的正是这镇上最好的客栈,当下刚入春,周边客商货运忙,小镇里各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唯独这家客栈清静几分,估摸是客栈老板与着住店的都是些好点雅趣的人,到了夜里鲜少走动,只在房中烹茶煮酒,品读丝竹,倒让这客栈越发显得与众不同。
客栈一共四层,大概是顾虑安全的问题,赤文游光挑了最高的楼层,孟胡溪正住在这第四层最左边的那间房,依次过去是赤文游光和乔安的,出鸾年纪小,便和乔安同住一间。
楼下是一处山水小院,面积不大,倒也精致得很,修了些亭台楼阁,隔障着树木花草、假山粼石,到了夜里四下安静了,从假山上引下的明泉潺潺飞流,水击空明,清涧叮咚,杂植其间的馨花杜若摇姿曳容,醉人的香气随着夜色在空气中逶迤婉转,凉风习习扑面而来,让人好不惬意自在。
胡溪斜倚着身子趴在窗棱上,深吸一口气,花木流水的清香顺着鼻腔进到身体里,让她觉得格外清爽舒畅。看着楼下小院里无人,突然涌起一股子冲动,穿了衣服轻轻悄悄地摸出门去,绕过了赤文游光与乔安的房间,直接蹬蹬蹬地从楼梯一路往下,直冲进那院子里。
刚顺着那蜿蜒的小道靠近那假山后面的亭子,胡溪抬头一看,脸上的笑意兀地僵住了,只见那前面的八角小亭里,早就稳稳当当地倚着一人,被凌乱的光影绞碎了一身的宁静。
赤文游光从一开始就发现了她,在这亭中坐了好一会了,他贪闲贪静,不动声息,乍一看还真以为这院里没人。见孟胡溪从房里悄悄摸出来,一路下到这里,也不急着点破她,仍旧闭着眼佯寐。
胡溪看着亭中好似熟睡的赤文游光,旁边一棵楠木的树影搅碎了月光,斑驳的投在他的身上,一身白衣在夜色中霓耀生光,恍若仙人一般神圣不可靠近。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巴巴地站在那,眉头一皱,想了一下,还是还是向着那八角亭慢腾腾地走了过去。
看那人仍旧没醒,也有样学样的捡了一根柱子靠上去,抬头仰望着亭角上的天空,心中没来由的一阵安稳。月光轻轻地拂在面上,淡淡地照着眼中的涟漪,如丝清风浮起在半空中,一时调皮,一时娴静,或逗弄着翘起的衣袂,或缠绕着顽皮的发丝,让人面上痒痒地,心中却是一暖,好似要慢慢睡去。
不经意地偏过头,正好可以看见同样斜坐着的那人的侧脸,孟胡溪只觉此情此景如梦幻一般。淡白的月色纠缠着他身影,缠绵婆娑,他就生生地旖旎在这光影织就的绮丽梦境里,线条美好的唇,微微蹙着的眉,远山一样的眸线,与玉立的鼻一同,勾画出一张灵动飘逸的水墨画,盘绣在衣襟侧面的淡金祥云,散发着淡淡的熹光,让他整个人好似升腾起来,唯美得近乎不真实。
孟胡溪静静地看着眼前谪仙般的赤文游光,幽幽地喟叹了一声,这世上怎会又如此人物,怕是连天底下最好的画师,也留不下他的片刻风流。
心中这样喟叹着,视线竟慢慢模糊起来,也忘了此时此处的所在,竟不知不觉就这样睡着了。
一旁的赤文游光好似感觉到她的睡意,眼角余光向她淡淡扫了一眼,轻轻唤了一声,“胡溪……”却没听见回话,顿时心中浮起笑意,起身走到她的跟前,轻轻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脸,仿若羽毛一般的轻浅柔软触感让他心中顿生暖意。
“唔……”却见她无意识地轻轻呓了一声,长长的睫毛颤了一下,却没有睁开,扭了个头,侧开赤文游光的手,继续沉沉睡了过去。
赤文游光见她睡得如此迷糊,轻轻叹了口气,抬眼见四下无人,便直接捏了个诀,带着胡溪化进她的房间,将她放在床上,又盖好锦被,方才化身而去。
第二天早上,孟胡溪迷迷糊糊地从梦里醒来,看见自己好端端地躺在床上,也辨不清昨晚是真是梦,起身后直接吃了点房中早就备好的早点,刚欲去隔壁屋叫孟出鸾,却见乔安急火火地从楼下冲了上来,叫她赶紧收拾了东西上路,赤文游光与出鸾在下面等了许久了。
匆匆忙忙地收拾了东西,刚下到楼下,一抬头,就见一匹俊研的枣红大马咬着橛子立在客栈门前,嘴里喷着热气,健壮的蹄子来回踢踏着,哒哒作响,一辆灰棚马车驾在后面,稳稳当当地停在客栈门口。
孟胡溪掀开帘子蹬上马车,却见赤文游光正坐在当中,一身云白色的织锦袍子,袖口腰带上纹着暗金祥云,不显山露水的华丽,越发衬得他仙姿绰影,俊逸非凡。孟胡溪对着他微微一笑,跟他打了个招呼。
刚一坐稳,就见坐在马车前头的乔安一把将孟出鸾塞了进来,本来还要挣扎闹腾的孟出鸾一见马车里坐着自家姐姐,立马老实了,安安静静地坐好,只把旁边的车窗帘子掀起一角,一双大眼好奇地往外看着,眼中是掩饰不了的兴奋。
孟出鸾一笑,正要把他招呼过来,却闻外面乔安轻喝了一声,将鞭子一甩,马车便晃晃悠悠地上路了,四人正式踏上了去往呼云城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