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靖说要再考虑,慕阳却不能任他考虑太久。这步棋走到现在实在太不容易,如果再出点什么意外减去了他的压力,那她等于前功尽弃。她的意思是还得想个办法推一推苏靖,而宁笏的意思是首先得知道他为什么不肯去争,他是不是有什么顾虑,还是说压根就没想过当皇帝。
“顾虑肯定是有的,比如他担心失败,担心到头来连眼下的平稳都会失去。但他又不像那种瞻前顾后的人,他还是有一定魄力的。”慕阳想起了他在面对苏宜时的神情。为了一个聂行他都可以抵死阻拦住,难道他还怕为自己为前程赌上一把吗?
“那就是说他其实厌倦了宫庭争斗,并不想当皇帝啦!”宁笏想当然地说。
慕阳摇头:“他要是真的厌倦宫庭斗争,为什么不跟苏洛说调到边塞当逍遥王去?”
这点连宁笏也无法辩驳。
既然研究不出结论,那就先不管它,先帮苏靖坚定决心才是要紧。慕阳再等了苏靖几天,见他毫无反应,而宫里跟福王府已渐渐有了动静,魏皇下旨让人负责专理福王被刺一事,许多指证都冲向昌王府而来,但苏靖也不着急,每天只喝酒赏花,浑然不关己事。
虽然事情还没有到非要交出聂行的地步,慕阳一个人在屋里思想了几天,却也觉得很应该去见见裴渡。这案子闹到现在不能不说没有裴渡的原因,当然这有心狗咬吕洞宾的意味,但是为了苏靖,裴渡是非得拖下水不可了。只要把裴渡跟苏靖拉到一条线上,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很多。
诬陷人以及反咬一口的事情,慕阳做起来一点也不陌生。宁笏听完后也觉得可行,只是苏靖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弄得她很是难办。
这天苏靖在书房里画画,她不死心,又凑上去。
“我想代表昌王府去拜访拜访裴大人,你觉得怎么样?”
苏靖头也没抬,给宣纸上的蔓艼草晕色:“我觉得不怎么样。”
慕阳嗯了声,“人家怎么说也帮了你,去表示表示感谢也是应该的。”
苏靖拈起画纸,拢嘴吹了吹上面墨迹,说道:“即使你去了,人家也不一定领情。”
“这不可能!”慕阳笃定地,“我看裴大人就是个十足的君子。”
苏靖扬唇:“这跟君子不君子没关系。”
慕阳说不过他,但她执意要去。苏靖也执意不点头。她一不做二不休,写完拜贴,趁着他出门,便瞄准了昌王府的戳在贴上盖了印。到了裴府上,贴子投了进去,不多久门房就出了来。
不过可惜不是请她入内。
“裴大人看过贴子,说那天的事只是举手之劳,不必当面言谢。”
慕阳言词恳切,坚持要求当面致谢。门房默了一下,说道:“你还是回去吧。昌王府的人裴大人从不见的。”
裴渡从不见昌王府的人,却又在苏靖危难之时挺身出面,这逻辑当真让人理解不能!
门房关门之前,慕阳适时将他拉住:“劳烦你去跟裴大人说,昌王爷眼下有难。”如果那天的相助只是偶然,那么裴渡听到这话也许不会再理会。但如果他内心是真想帮助苏靖,听到这话则必然会接见她。
这回她倒没猜错。半刻后门房走出来,躬身请了她进去。
引她到了座小厅内,上了茶,门房捧来笔墨纸砚,让她把要说的话都拿笔墨写下,然后会有人拿去回禀给他家大人。慕阳不知道魏国官场还流行这样的规矩,问:“大人不见我吗?”
门房一笑:“姑娘见谅,大人公务繁忙,只怕无暇接见。方才姑娘所说有关昌王之事,请纸笔记下即可。”
门房说完便倒退了出去。慕阳合上张开了半天的嘴,无可奈何坐下。
宠臣门下的规矩,端底不同凡响。但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她有求于人而来,少不得装回孙子。执笔在手,索性将心里话都说了,从福王告御状开始,到满腹韬略的昌王处境愈加艰难,被逼得无路可走为止,字字血泪——嗯,也没这么严重,但总而言之,宁师父所教她的那点学问,都体现在这几张纸上了。
不到片刻,果真有人进来取纸笔。
慕阳看着那人往左去了里头院子,琢磨着是跟不上去,便只好退了回来。
半盏茶后,那人又回来了。
“姑娘所述之事,我家大人已看过,请姑娘先回府去,大人自会禀公而行。”
老实说,慕阳对磨叽了大半天后得到的这结果感到不很满意。她说:“我想面见你家大人。”
“这是不可能的。”这人头摇得十分坚定。
慕阳嗯了声,从腰里摸出颗银子,递过去道:“劳烦你再跑一趟,就说我奉昌王爷之命,有句话非跟大人说不可。”对方接了银子,眼里有些茫然,下意识推回来,慕阳道:“你先帮我传个话进去,要是他再不见,我就再不纠缠你们了。”
这人想了想,叹了口气,将银子摆上桌,转身去了。
这一次她等待的时间稍微长些,下人们再给她添了回茶,方才那人才回转来。
“大人在书房里,有请姑娘随我入内。”
慕阳欣然起身,随他绕过回廊。
费了老半天工夫,终于见到本尊。裴渡依然一身紫袍,临窗坐在内院一间清幽雅致的房内,不外出的日子,他头上懒懒梳着个髻,拿乌木发簪束住,手里书卷半卷,神情闲适自如,看不出半点公务繁忙模样。
这倒真像是大丈夫作派,明明知道会被人看穿在撒谎,也不多加掩饰。但凡脸皮厚到这程度,做得好时便是大家风范,做的不好便是死皮赖脸。当然,像裴渡这样风度翩翩的老男人,是不能用死皮赖脸这样的词去糟踏的。
门人通报之后,裴渡鼻孔里嗯了声,半天才把书放下,慢悠悠抬起眼,往门槛内慕阳望来。
“云——姬?!”
书案后端坐的紫袍身影忽然晃了晃,就像被窗外吹来的风撩动了一样,这位阅人无数的太傅大人表情原本恬静而从容,望过来的目光也像是平湖秋水,但当他看清楚慕阳这张脸时,整个人就如同失魂落魄了,五官立刻变得僵硬而毫无生气。
——云姬?慕阳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