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阳踏进摄月阁,苏靖正好从里面走出,看到她好像一点也不意外,站定了道:“你终于还是去了。”慕阳也没有亏心的感觉,点了头,扬起下巴:“想知道结果吗?”他顿了一下,微笑摇头,打算越过她出门去。慕阳深觉没意思,在他背后喊:“裴大人已经答应我了!明天早朝他就会递折子上去,你要是真的不愿意当这个太子,在明天五更之前还有后悔的余地。要是没有,你就只能顺势而为了!”
苏靖身子一震,隔了好久才回头来,两眼如星紧望着她:“他真的答应了?”
慕阳重重点头:“他答应了,到了明天,你将会是由太傅大人唯一拥护的一个皇储人选。”
苏靖似乎有点不敢相信这个结果,呆立着一动没动,像屹立在风中的青竹。
慕阳猜不透苏靖内心想法,但他没有拒绝,这就已经是最好的情况。只要他不开口阻止,那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与裴渡续谈。而对于裴渡真的被自己说服成功,她依然感到有些难以置信,虽然她是以成功为目的,但就么三两句话就打动了他,还是有些不可思议的。
那么,接下来就是准备奏章。奏折这种东西她虽然并不陌生,但是宁笏文采比她更好,对于朝政之类,他也理悟得更多。交由他来办,成功的机率会更高些。
这天夜里在摄月阁,宁笏将写完了的草稿递给苏靖过目。苏靖看完,微微一笑:“阿禅姐弟竟有如此才华,真乃人不可貌相。我有了你们二人相助,可谓如虎添翼。”
慕阳听了这话很是高兴,不光是因为受到赞赏,而是从他的话里,已完全可以看出他接受了这个事实。
没有什么比双方积极配合更让人感到轻松的事情。奏折写好后,三个人又合计了些细节,便就派快马送至裴府。慕阳问送信的人裴渡看过奏折后什么反应,那人说,“裴大人看过后什么也没说,只把它收进了袖笼里,然后打发小的出来了。”
慕阳不知裴渡这算是认可还是不认可,无从猜度起,便干脆不去想它。
第二天便静等宫里消息,苏靖不慌不忙,在花园里侍弄了那几棵蔓艼草足有大半天,神情淡定得很,慕阳却做不到,这个事情实在太重要了,她没法平静。然而就好像故意吊她胃口似的,这天一直从五更起到黄昏,也没有人传来半点消息,要不是确定王府的人没那个胆子渎职,她简直要怀疑门房们都是些混吃等死的寄生虫。
黄昏过后,苏靖显然也有点坐不太住,见慕阳在花园里犯愁,他走过去,“入秋了,还坐在石头上可不太好。”
慕阳放下托腮的手,“我们山里人是没有这么多禁忌的,睡石板,躺草地,有时大冬天里我们还吃冰凌。”
苏靖想了下,“你说你来自山里,但我看你们姐弟举止修养,却好像来自官宦世家般让人感觉舒服,却又没有寻常官宦家的世俗扭涅。你们既懂医道,又通文墨,更连造酒这样的手艺都会,你们一定不是平常人家出身,阿禅,你到底还有多少东西是我不知道的?”
慕阳听完,站起来:“该让你知道的,你都会知道的。再说,你不是已经暗地调查过我们吗?”
苏靖蹙起眉,不说话。隔了好久后他说:“你好像什么事情都知道似的。”
慕阳耸耸肩,答道:“一般人都会这样。我从天而降般出现在你身边,你是这么谨慎惯了的人,怎么会不去查我。”
苏靖哂然,不置可否。
“王爷,”慕阳忽然抬头,“你是真心不想跟福王卫王争储,还是因为缺少力量所以一直不敢擅动?”
苏靖望了她片刻,转而看着地下,“十几年前我母后还在时,父皇曾想过立我为储,但最终因为母后娘家无人而被朝臣阻拦。如今母后已不在世,孤零如我,凭什么再去与他们相争?如果不是发生这一系列事,我想我仍然会做我的哑巴王爷。”
“难道你心里从来没有想过要主宰些什么吗?”
“我的世界,不是我想伸手就可以伸手的。你已经知道我是个谨慎的人,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怎么会让既有的一切毁于一旦?”
苏靖的语调一直很平稳,没有愤世嫉俗,也没有聂行所说的“憋屈”,这让慕阳想起白眉山上的狼,那种见不到猎物便永远不会出手的最佳猎手。它们耐得住寂寞,忍得住清苦,即使永远没有出手的机会,也不会在最后变得浮躁。
这是一个真正有涵养的人,慕阳想。
“我有时候觉得,有时你身上有点裴大人的味道。”她忽然这么说。
他蓦然抬头,目光像漆夜亮星。慕阳自顾接道:“裴大人是个很寂寞的人。有时候你身上也能透出点寂寞。你们这样相似,却居然又不曾惺惺相惜,反而还有意无意地保持着距离,这真让人不解。按理说,即使你不跟他刻意接近,也不该拒他于千里才是。”
苏靖听完,微笑道:“怎么,你觉得我有拒他千里吗?”
“即使没有证据,我也感觉到了。”慕阳坐在石上,手肘支着下巴,托起腮来,。
苏靖浅浅笑开,手指拂开她额前碎发,温声道:“小孩子家,心思倒是挺多。”
慕阳侧脸望他:“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已经十六了。”
他愈加笑开,美丽的面孔像晨雾下的海棠一样温柔。
“我曾经想,等父皇驾崩,就去江南,那里的烟渚水乡,是我最向往的地方。阿禅,等眼下事情定下来,你陪我去走一走,可好?”
慕阳张嘴无语。陪他去江南,那君淳怎么办?
苏靖站在她身前,等着她答复。雪白丝袍挡在她面前两尺的距离,有着极强的垂坠感。腰间垂下来的一方美玉,就像紧贴着白云的一片绿叶,色泽浓艳得让人移不开眼。
慕阳抬起头,与他四眼相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