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中有双鲤鱼,相戏碧波间……”
这里有一泓碧水,宛若柳叶,人称柳湖。湖中荷叶田田,湖水迤逦,开阔处,天水相连。狭小处,水波剪影,美不胜收。更美的,则自那碧叶间传来的莺声燕语,娇笑嬉戏之声。此时,正是柳湖的采莲时节。
一只游船自远处划来,划船的是一个胖胖的道士。他的身边,摆放着一张躺椅,躺在上面的是一个少年。少年面色苍白,容颜枯瘦,双目紧闭。
这两人,正是自石矶山逃离的段量与沈离。此时,已距那天的战斗过去了一个多月。段量带着沈离,一路向北,不敢停留,直至进入大明国界。
一条大江横贯大明全国,江南气候宜人,多富饶之地,柳州,便是处于江南。
如今,他们已在大明柳州停留了好几天。今天,是在城里客栈呆得久了,段量带着沈离出来散散心。
说是散心,其实只是对段量来说。一个月来,沈离明明身体已被他治理得已无大碍,但却从来没有醒来过一次,一个月来的吃喝拉撒,全由段量照料。
“身体伤势虽然好转,心上的伤却只能靠自己。”段量划着小浆,眼中落在沈离枯瘦的面容上,只能深深地叹息。他知道,沈离并非不能醒,而是不愿醒,不愿面对这现实的一切。
沈离修为尽废,这是段量后来帮他治疗伤势时才知道的。
段量若将自己易地而处,也不知该如何面对。
不说那天际出现的金甲巨人,就是那血衣人,也是难望后背的存在。以他的阅历,他也不曾听说过这些人。
那一天的事情,给他的震撼,比他以前所经历的还要多。
而沈离身边的那女子,更是让整个天地突然出现从天地大变之后便不再有的灵气,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这一切,都超乎他的想像,让他至仿仍凝是做梦。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南。莲叶深处谁家女,隔水笑抛一枝莲……”这时,又一阵歌声从荷叶丛中传出。隐隐地,伴随着几声娇笑:“没羞!没羞!”
“东家莫愁女,其貌淑且妍。十四能诵书,十五能缝衫。十六采莲去,菱歌意闲闲……”笑声渐歇,歌声又起。
“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哦,错了,是少女……”段量长长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喂,胖道士,你在说谁呢?”让段量意外的是,与他船头不远处的荷叶丛里,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听那声音,恰是先前歌唱之人。
几条小小的菜莲船灵活滑出,每一条船上都站着一个妙龄少女。
柳州地处大明之南,一年四季气候宜人。故此,人也长得相对柔媚。那几个少女,虽是采莲女,却也有着小家碧玉之姿,只是皮肤略黑。
“无量寿尊,贫道不胖,只是有些壮。”段量打了个揖手,目不斜视:“贫道自我感叹而已。”
那唱歌少女瑶鼻一皱:“自我感叹?别以为本姑娘不知道,你是在说我吧?怎么,难道我的歌不好听?”
若是以往,段量定要调笑几句,只是今日却无这心情,只是点头道:“好听,好听!贫道闻之如听仙乐,神清气爽。”
这群少女很是开朗,唱歌的女子尚未答话,旁边一少女却嬉笑道:“还好道士你没听得生出思凡之心。”
“小妮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唱歌的少女佯怒,欲要跳过船去,却引得采莲船晃动不已,荡起一阵水波,又惹出一阵嬉笑声。
也许快乐的笑声很有感染力,特别是少女的笑声,让一直因沈离的事而心生烦忧的段量感到一阵放松,觉得这群少女很是可爱。故此也不急着走,面带微笑地看着这一切。
这几人虽在嬉闹,一双双灵活的眼睛却往道士船上打量,看到那容颜枯瘦的沈离,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
“胖道士,他怎么啦?怎么瘦成这样?莫不是你虐待人家?这人,是你拐骗来的吧!”仍是那唱歌的少女,倒是不怕生,狐疑地打量着胖道士,看得他浑身发毛。
“开玩笑,吃喝拉撒地伺候还叫虐待,道家我想着被人虐待!”段量想着一月来的遭遇,只觉一阵气苦,顿觉这些少女不可爱起来,白眼一翻:“病了,吃了一个月的米汤,再胖也能瘦下来。”
“啊,一个月的米汤!什么病?”众少女惊叹,纷纷将同情的目光投向沈离。
“相思病!”段量大手一挥:“快走,忙你们的去,一群小屁孩知道什么。”
“相思病”三字一入耳,让一干少女面红耳赤,纷纷将白眼丢给段量。不过,却也觉得这道士十分有趣。
“哼,胖道士你又知道什么叫相思病?”那唱歌的少女将目光停留在沈离身上,昂首挺胸道:“谁说本姑娘不知道!”
“扑哧”,她的那些同伴笑出声来,知道这妮子的好胜心被激了出来,纷纷打趣道:“小妮子知道,莫不是看中了哪家情郎?”
少女顿时脸红耳赤,似是被说中,但转瞬又恢复正常。但她没有回话,只是将目光投向天际,恍惚穿越重重阻隔,落到了某一处……
“那天的云彩,是否都已料到,所以脚步才轻巧。以免打扰到我们的时光,因为注定那么少……”
仍然是那少女的歌声,却不复先前的调皮。这歌声轻灵却又带着惆怅,宛若幽幽的思念,托于微微的清风,融入这悠悠的天地。又化作一缕淡淡的哀愁,在这湖面上回荡。
在那少女心中,似乎也有着这么一个值得想念的人。她原本活泼的表情消失不见,双目泛着水雾,凝望着天际悠悠白云。
她的同伴们也似乎受到了感染,停止了嬉笑,纷纷陷入回忆,去心底翻查着每一个少女都有的梦想。
段量耸然动容,却不是因为这少女的歌声勾起了自己的思凡梦。而是他感受到,这歌声平淡的歌声里,有着浓浓的情感,隐约间合了那情与景融,意与道合的意境。
“这看似开朗的少女,却也有着自己的愁思。如果不是听着这歌声,只看其表面,却是没有人知道。人生便是如此,痛苦人人都有,过不过得去,却要看每个人的心境。小离子啊小离子,只是不知道你是否能过得了这道坎!”段量心中叹息,目光扫过沈离,突然浑身一震。
他突然看到两行清泪,正沿着沈离瘦削的脸颊流下。
“他能听到——他能听到——”段量心中一紧,不由屏气凝神,不敢打断少女的歌声。
“风吹着白云飘,你到哪里去了?想你的时候,抬头微笑,知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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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他自晕迷中醒来,睁开双睛时,看到的第一道风景,便是那蔚蓝的天空,是那被风轻轻推送而来的一片白云。
接着,他看到了披着阳光,梦幻般的水姬。
“水姬,你一点都没变,仍是那样的美。”
“傻瓜,这才过去四天而已,我又怎会有改变。”
“四天?可是我觉得像是过去了四年那样的长久。”
其实,他想要说的是,像是一辈子般长久!他们的相识,远远不止那几个月。那一天的清晨,仍如往常般的祥和而平静。但却没有想到,这是和她的最后一天。
“我仍记得你的承诺,你说会带我走。当你有一天,变得强大。你要来履行你的诺言——”
“沈离,你要活着,变得强大,强大到可以渺视所有人——”
“不要问它是谁——沈离,终有一天你会明白,那时,你再回来,实现你的承诺——与你相处的日子,很平静,但我很欢喜——”
“水姬,我恨你——我恨你——”
“你,是来保护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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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云彩,是否已料到,所以脚步才轻巧。以免打扰到我们的时光,因为注定那么少……风,吹着白云飘,你到哪里去了?想你的时候,抬头微笑,知道不知道……”
带着哀愁的歌声,轻轻飘入沈离的耳朵,让他一月来陷入沉寂的思绪有了转动的迹像,并轻轻地叩开了他紧闭的心扉。
越来越多的泪水滑落,原本麻木的脸上有了痛苦之色,连带他的身体,也有了轻微的抽搐。
“啊!他怎么啦?他很痛苦——”终于有人察觉到沈离的异常,惊叫出来,引来更多的惊呼。
“哈哈!小姑娘,谢谢你了!这是你的报酬。”段量一直在注意着沈离的神情。此时,终于忍不出发出一阵畅快的笑声。随手丢出一个银锭,扔到那唱歌少女的采莲船内。然后运浆如飞,游船箭一般地朝岸边射去。
“这什么人!”一群采莲少女,看着这突然的变故,呆若木雕。
“我就知道,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段量心中欣喜,抱着沈离朝所住的客栈奔去。他能猜到现在沈离思维内的剧烈冲突,知道他正在醒与不醒间挣扎。
但只要有挣扎便好,他可以助其一臂之力。
只是醒来之后,他却不知沈离能否面对修为尽失,且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却又强大到无可匹敌的现实。
同时,段量很想知道,那个让天地大变,在那一瞬间令天地出现灵气的女子,到底是谁?又为什么会被那天神一般人击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