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司马遹的太子身份在这晋宫中还是有一定的号召力,也或许是这些古人对“广而告之”中的花样十分好奇,引起了他们的兴趣。
不论如何,自从司马遹在荀凉的“指点”下拟好了那些“广告文案”,让东宫中的文书太监抄好很多份,又派人送到各个皇宫之中的各个宫殿之中,竟还真将东宫肉市的人气一下子提升了起来。
在荀凉建议的“开市仪式”举行当天,不少皇女、妃嫔、内侍官像看大戏一般地赶到东宫,前来看所谓的“剪彩”与“抽奖”。
东宫外停满了命妇乘坐的华丽小辇,一时间衣香鬓影靓女如群,而随同主子前来的宫女太监们,更是将东宫外苑围得水泄不通。
按照荀凉的安排,司马遹剪完彩后,便端坐在一旁的书案软椅上,为买到一定量的“顾客”提笔送墨宝。
只见峨冠博带的司马遹,面色和悦地坐在案前,一个个地为慢慢胆子大起来的“顾客们”提笔送字,华服在身,面带浅笑,眉目疏朗,面如冠玉,却是难得一见的俊雅儒悦模样。
被强行抓来作“市场总监”的荀凉,站在一旁看着司马遹做“明星签售”状,虽然不知道他是强忍不耐还是真心乐意,看着这场景,一方面觉得十分搞笑,另一方面又替这人真心欢喜。
没有促织罐,没有浮躁的言行,没有虚张的声势,16岁的司马遹,其实只是一个对权谋似懂非懂的少年郎。
在这些日子的接触里,荀凉看到了司马遹为常人不知的另一面,虽然她明显感觉到,即便是在她面前,司马遹仍然是在装扮与隐藏,但是,一些不自觉表现出来的真实情态,让荀凉对这位太子爷的印象改观了许多。
剥除一些眼见的表象,司马遹和寻常的16岁少年并无两样,他聪明,叛逆,活力充沛,求知欲强,也乐于冒险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同时他又过早领略了宫闱的黑暗与肮脏,不得不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以混账、荒唐、暴虐等形象示人,让贾后对他掉以轻心,以暂时保全自己及其母亲的性命。
这一切又让他拥有颇为内敛、沉稳、心思缜密的一面,虽然荀凉从来没有参与到他们母子俩的计谋之中,但是也能感觉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得被他们拉下水来。
在为司马遹操持东宫肉市生意的这段时间里,荀凉经常被他强行带到东宫“监市”,其间“脱衣服”“穿衣服”的事故发生了很多回,荀凉虽然不知道谢氏母子的真实用意,但是每次她回到观心殿之后,谢玖总会让她在房中换下在东宫中脱了一回的衣服。
这让荀凉很在意,衣服中显然被动了只有这母子俩知道的手脚,看来这对母子是想用荀凉为他们做些秘密的事情,或许是情报的传递,或者是别的什么?
他们利用她,却不想把她当成真正的自己人,用完就丢么?
荀凉看着坐在书案旁的司马遹,此时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小太监正踌踌躇躇地站在书案的前面,面上是羞怯又是畏惧,小心翼翼地用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望着司马遹。
“太,太子殿下。”那小太监对着司马遹一拜,细声细气地叫道。
司马遹抬眼瞄了他一下,脸上表情没有变。荀凉见状赶紧上前递上一张纸,平铺在桌案上。
司马遹抬眼瞟了一下她,神情如常,眼眸之中却染上了一抹不自觉的笑意,轻轻浅浅的,让他的面部表情前所未有的柔和。
拿起笔架上的毛笔,非常公式化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王,王言贵……”
“多少斤?”
“七斤……”那小太监声音越来越小。
“哦,七斤。”司马遹头抬也不抬一下,握着笔就在纸上唰唰地写道,“王言贵,七斤。”
还不待纸上墨迹全干,这龙飞凤舞的“墨宝”就被递到了那小太监的手中。
看着手上太子殿下亲自写好的自己的名字与买到的肉的斤数量,那面庞白皙的少年太监嘴角一哆嗦,几乎要喜极而泣了。天呐!这是真的,只要买到5斤以上的豚肉,就可以拿到太子殿下亲笔写下的自己的名字,是太子殿下啊!太子!平日里连多看一眼都觉得荣幸的人呐!
小太监内心沸腾了,整个买肉的人群沸腾了……
荀凉看着这人声鼎沸的东宫肉市,满意地笑了;司马遹看着很快被抢购一空的豚肉摊,得意地笑了。
正在两人都喜不自禁的时候,一个从人群之中慢慢走来的身影让两人面上的笑同时凝了下来。
一身白衣胜雪的周小史慢慢的出现在两人之前,精致如同白玉雕琢而成的俊美面上,依旧是那种出尘的淡漠表情,飘逸的轻裘博袖衬得他的一举一动似水行云,宛如云端仙人。
见他突然出现,荀凉倒是十分惊奇,这样荒唐的场面,他也会不顾形象的出现?
“殿下。”周小史轻启薄唇,淡淡开口,微微躬身向司马遹行礼。
“重雪公子不必多礼。”一向嬉笑混闹的司马遹竟然神情肃谨地开口,面上的笑也严正而谦淡,这让荀凉再次诧异。
低头扫了下司马遹,又将视线投向周小史,再一看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向这边虔诚仰望的宫人们,荀凉暗暗惊奇,这周小史,到底有多大的魅力,迷倒了皇帝皇后太子,还能迷倒所有人?
“重雪公子也是来买肉的么?”司马遹笑着问道,声音非常柔和。
“不是,草民只是发觉此处喧闹,特来观望。”周小史表情恬淡,周身氤染着淡淡光华,似身处世外,一双含烟若云的长眸却若有若无地向一旁默立着的荀凉望去。
荀凉与他的视线一接触,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避开,两人不动声色地对视着,两道暗含电流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好似激起一道道电火花,噼里啪啦作响。
约摸不到半分钟,两人便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移开,司马遹像是察觉到二人之间的诡异氛围,看向荀凉,好奇地问道,“怎么了?”
荀凉一笑,说道,“回禀太子殿下,奴婢在想,今个重雪公子难得来东宫一趟,正好逢着殿下的肉市开张,那可得让公子好好尝尝咱们宫中的肉,也不枉公子来一趟。”
司马遹听荀凉说完,有些不解地看向她,眼眸一道暗光一闪而过,笑道,“这倒也是,是该让公子好好尝尝。如此,你去让他们切几斤上好豚肉送去明光殿。”
荀凉见他这样一说,差点两眼放光,“诺!”
说罢兴高采烈地朝肉市摊跑了过去,和那正在切肉不迭的宫人笑嘻嘻地说了什么,只见那宫人面上一阵难以置信地表情,最后还是手起刀落,切了一大块形状不明的东西下来。
再然后,荀凉出现在司马遹面前时,手中端着一巨盆白花花的猪肥膘,在灿烂的阳光之下,闪烁着让人头脑发懵眼神发花背脊发寒的油花花。
“公子,这可是好东西呢,奴婢瞅着您身子骨特别单薄,特意让那边给公子留的。”荀凉咧着白森森的牙笑着说道,一对碧绿晶亮的眸子笑成弯弯的两道,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司马遹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看那一大盆猪肥膘,胃里竟有些翻腾,终于忍不住将眼眸转向一边,转移这种视觉的不适感。
周小史往荀凉脸上一扫,又淡淡地瞥了一眼盆子里的东西,向来平静无波的眼眸中竟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如此,那便有劳姑子了。”薄唇轻启,悦耳的声音一如往常的云淡风轻。
荀凉看他面上竟毫无反应,心中不觉大大地佩服,啧啧啧,果然非常人呐,这样一大盆子东西都能忍住,连她自己都忍不住要吐了。
荀凉放下肉盆子,拿起一片宫人们准备好的茶水猛灌了几口,强压下心中的不适。
周小史与司马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便拜退而去。
荀凉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眼中的笑意渐渐隐去,心中一片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