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凉不敢走远,只在屋外的过道上煎了药,再次喂他吃了,看他终于安稳躺下睡着。
荀凉将他上身的衣服全部解下,检查他身上有没有别的伤口。
这一看,又将她吓了一跳,却见他皓白如玉脂一般的身体上,满布着大大小小的旧日伤痕,有的像是利器伤,有的好像是箭伤,甚至还有鞭笞之后的伤痕,而且似乎年代久远,许多只剩下一点浅白。
只在腰际上有一道肉红色的疤痕,长及三寸,异常怵目惊心,像是新愈合不久的模样,这让荀凉想到了几个月前撞见倒在花丛中的他的那一次,莫不是便是那时候留下的?
这些伤口斑斑驳驳地染在他的肌肤上,刺得荀凉心中一阵生疼。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伤口?他不是士家子弟么?从小锦衣玉食,怎会无故受这么多的伤?他到底是不是周小史?如果他不是周小史,那他又是谁?
荀凉看着他苍白的脸,心中满是痛心与疑问。
此时倒在病榻之上的他,虚弱得像一抹烟霞,像是轻轻一动就会随风散去,脱去了平日的清冷淡漠,现在的周小史,全然就如一个未长成的俊美少年郎,柔弱而纯美。
是的,她一直都忽略了,怕是连周小史自己都忽略了,此时的他才16岁。
16岁,该是青春最好的光景,却是什么原因让他孤身一人到这宫中,过这样朝不保夕的日子?
荀凉心中一滞,似有些不忍视一般,转身步出了房间。
待到了夜里,周小史一直高烧不退,荀凉却不能找来大夫,自己也不知道向何人求救,她想到了贺楼白,甚至想到了一直错过未见的“使君”,但她根本不知道那些人在哪里,而他们又凭什么帮她?
或许,周小史身后也有这样一个秘密的组织,或许他们知道他受伤了,会来想办法照料他?
但这一切假设都没有成立,明光殿里除了她没有出现任何人。
她没办法,为了给周小史降温,只能用冷毛巾冰他的额头,拿酒一遍一遍的擦拭他的手臂,脖子,肩头。
体温时高时低,他睡得不安稳,昏迷中仍是面有痛苦,却从不曾呻吟出声,只是有时候嘴中喃喃地似在呓语,荀凉凑近了,听到他断续呢喃:“母……亲,母亲……”
声音有些悲伤,却能够听清他在叫什么,他在叫,“母亲”。
荀凉有些心酸,他终究还是年少,也会有软弱的时候,也会有脆弱的一面。
握着他滚烫的手,荀凉轻轻唱歌安抚他,她不知道唱什么,只是不敢让自己的声音停。
她想唱些什么,驱散这一室可怕的寂静,怕他在昏迷中听不到别的声音会觉得孤单,怕他在梦中迷失了方向。
她唱“摇篮曲”,唱“送别”,唱“出塞曲”,一遍一遍地唱,唱那些她在现代K歌时唱过的歌,尽量选些与这个时代相近的,能让他听懂的。
她的声音破碎,却是轻软如水,唱到最后,一首“越人歌”却是让她心悸又心痛,已然不知道是唱给他还是唱给自己。……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周小史昏迷了一天一夜,荀凉守着他,不停地伺候汤药,终于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待荀凉醒来时天已大亮,周小史还躺在已经干涸的血床上,荀凉一阵心慌,来不及懊悔,就去检查他的情况。
幸好烧已经退了,他睡得安稳,面上的痛苦之色也已经消失,只剩一片平和。
荀凉松了一口气,看着他被褥下的血色有些发愁,却是不敢翻动他,只能先把他脱下来的血衣烧了,又为他盖上新的被子,才走出屋去。
趁着天亮,荀凉又将明光殿里里外外,甚至是殿外百米之内的各处都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血迹什么的留下,一颗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了一点。
到了中午,宫人依旧在外殿打扫,添置日常用度,荀凉却是守在前殿入口,一刻也不敢放松,就怕有人突然闯了进来失了应对。
这样紧紧张张地熬到日暮,荀凉却发现自己受伤的那只腿尽然肿了起来,心下却是又慌又喜。
慌的是自己这腿不会真废了吧,喜的是又可以借故去太医苑拿药了。
去太医苑里拿药,那白胡子老太医一见她伤口恶化成那般模样,当下气得吹胡子瞪眼,交待她一定要好好敷药吃药,不然这条腿非得废掉。
听他那样一说,荀凉心中也是有些慌,虽然她一时人品爆发干出这种损己利人的事,但说到底要真让她这样瘸了,她还是不干的。
当下拿了药回来给周小史留了一大半,自己还是勉强用了些,又给自己好好清洗了一下,换了身衣服,终于拾掇出个人样来。
之后在厨房里做了一些粥,自己先吃了一些,药足饭饱精神好后,才盛了粥和汤药端到周小史房里。
一走进屋子,却见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她出去之前点起的那盏灯散发着和煦的光,似有些暖地斜斜照在他的面上,衬着他精致俊美的脸宛若冰雕一般。
周小史面色苍白地靠坐在床上,眼眸却是依旧清亮无比,宛若夜空之中的繁星一般,清莹发亮。他看着荀凉走进来,眼眸中竟闪动着一抹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