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完茱萸子,众人又开始和乐起来,阔地之上的人群似乎更加欢闹。
也不知道是从那张榻几上起了个头,便开始有白衣高冠的优雅长身一个个地立起,开始抚掌唱和。
间或席间有人奏起清越的琴声,又有悠扬婉转箫声相和,宛若轻吟凤鸣,众人皆停止低喁之声,或闭目倾听,或举起手中玉杯拿着竹箸击节,不管是丝竹之音清雅,还是瓦缶相触箜箜,都能与人的声音和谐的伴衬着,越发让那人的歌声优美动听起来。
歌声随着如龙蜿蜒的榻几一路而下,离周小史与司马宣华这一席还有挺远的距离,司马宣华却早已做好准备,命人抬出一架六弦琴置于身前,那琴身上镶嵌着清莹珠玉,琴尾呈凤尾之型,又缀七彩宝石,煞是华美精致。
正待这时,隔了三四席之遥的一张榻几处,一个侍从打扮的男子昂身缓步向这边走来。
侍从径直走向周小史,拦在外围的护卫正要阻拦,却被周小史扬手制止。
那侍从面上含笑,躬身一揖,恭敬地递上一个帖子。
“我家阿郎邀郎君和歌一曲。”
周小史淡淡向那人扫了一眼,将眼波移向那一榻上,却榻几之旁正坐着个两个白衣翩翩的少年,一个俊美贵气,一个文雅舒淡,那两人见周小史投来视线,未曾起榻,却是遥遥向他颌首一揖。
荀凉站在那人身后,也好奇地向那处望去,只见那两人约莫十八九岁的模样,素袍长身,头戴漆纱笼冠,面容俊朗不凡,其中位于主位的一人更是气度不凡,一双眼尤为神采灼灼,这样远的距离让荀凉看来,都觉得他的眼眸似一颗明星一般熠熠生辉,让人一见便印象深刻。
另一个白衣少年却是一副文雅的儒士模样,面上清癯尽是都雅之色,宽大的衣袖随风翩跹,却是有股傲骨峥嵘的高洁之气。
周小史抬手接了那帖子,却未作任何表示,将视线再次转回自己的榻上。
那侍从见状,躬身向他一揖,也是退了回去。
见周小史答应了与人和歌的邀请,司马宣华似是有些不高兴,闷闷地卸下黄金指套,也向那席上之人若有若无地扫了过去。
流水一般的和歌慢慢轮向那两名少年落坐的那席,只见传递而来的酒盅方一落几,那主位之上的贵气少年郎已是盈盈而起,他宽袍鼓风,身若翩飞,扬手端盅的姿态恣意而疏狂,别有一种倜傥风流之态,另一手握着一根修长的竹箸,竹箸质地温润燥和,其色如曜石一般浑重。
那少年以箸击盅,发出悠然清音,形状优美的双唇轻启,发出清扬的悦音,众人皆倾耳聆听。
“江水汤汤,绿竹洋洋;今吾往矣,彼思其行。其行不已,半老回返;多得子息,忘尔愁觞。愁觞可得,解忧杜康;今吾返矣,匪寻其迷。其迷可知,其思未解;吾得靡音,还心旧里。”
这男子音色醇厚有如编钟清鸣,有如管弦倥偬,悠悠回荡,别有一番动人心魄,让众人都似听得痴了,歌声刚落,人群中不知谁喝了一声“好!”,随即连天的抚掌叫好之声响起,让这邙山之上瞬间沸腾起来。
荀凉被他那文绉绉的不行的歌词唱得云里雾里,根本不知道到底是说什么,只是觉得那人举箸击节便能歌,歌声恣意昂扬,情态纵狂潇洒,一时被人群感染,也大声鼓掌叫好起来。
众人皆在沸腾,不知是谁高喝了一声,“那郎君接了帖子,快快听他唱来!”
高喝声顿时让众人声音息了下来,皆齐刷刷地回首看向周小史,有笑有羡有羞,还有想看他笑话的。
众人屏息之间,却见周小史施施起身,广袖一甩,却是从怀中掏出两块白璧,他面上沉静如水,轻轻扬起手中白璧,修长手指莹洁玲珑,宛若皓月洗濯,一举一动皆如诗画,两块白璧在空中击和,发出脆而钝的奇异声响,似是空谷鹤音,沉吟激荡,却又清润醇和。
线条优美的薄唇轻轻开阖,发出清冷纯美的让人忍不住震颤其中的清越之音。
“旧里还心,靡音吾得;未解其思,可知其迷。其迷匪寻,今吾不返;可得愁觞,杜康解忧。子息多得,愁觞忘尔;回返半老,不已其行。其行彼思,今吾不往;洋洋绿竹,汤汤江水。”
歌声久久在沉寂如空谷的山中阔地上回响盘旋,空明而轻灵,扶摇击天而起,又沉沉落下,只让众人都真正痴愚起来,久久不曾回返意识,只是听这歌声在空中随风荡漾,在耳际轰鸣。
待歌声终于停了下来,场地之中安静了十几秒中,却不知是谁手中的酒杯突地一下跌落地上,发出一声脆响,人群整个回转过来,忽而比之前更为激烈的叫好声轰然响起,在山中久久回旋不止。
周小史将那青年男子的歌词整个倒转了过来,只改动了两个字,却使整首歌意思迥然,意境迥然,再加之临时赋歌,其声纯美,让在场之人大大的折服,折服这过耳不忘的记忆力,折服这独具慧心的惊才绝艳,折服这让人赞叹的天人之姿!
周小史唱完,向那人微揖,那人也是起身还礼,眼眸灼光微闪,随即两人都落座。
和歌接着下一席继续,有了两人珠玉在前,后面之人接下去的和歌似乎再也激不起众人的兴趣,邙山之上依然清歌响越,个人诗酒闲话,好不畅快。
周小史与那人风头一出,周围众人都在有意无意地打量两人,更有妙龄的秀美女郎派人递了帖子想要结识两人。
司马宣华此时面色已霁,全然一派雍容端方的模样,与周小史和颜谈笑,眉目间皆是蒙蒙春色,整个人若软水一般,透着说不出的婉约都丽。
荀凉却是将视线不断投向邀歌的那一席,不时地打量着那白衣贵雅的少年,总觉得那人有些地方不对,但要说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
慢慢地,和歌终尽,天色已经渐渐向暮,众人皆收榻离席,准备离去。
荀凉闷闷不乐地站在一旁看宫人们忙碌中,心中颇为失望,这次机会错过,再想要偷跑出宫,怕是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
下山的路上众人走得比来时要快,司马女彦经过这一天的闹腾,也是有些疲累,蔫蔫地坐在小辇上,再也没有下来与周小史步行的念头。
众人登车返回,一路上都消寂许多,荀凉倒是不觉得累,只是心情郁闷得很,扭着头掀开窗帘向外面看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