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外的树丛小道中绕行了一个多时辰,见没有人追来,才偷偷地跟上那些归城士族的车马,从最北边的广莫门进入回到了洛阳城。
其实早在离开人群准备跑路的那一瞬,荀凉已经有些懊悔了,突然间离开晋宫的庇护,要在这个全然陌生的时代活下去,却是一个大大的难题。
她出宫之时身上带着的五铢钱并不多,珠宝什么的这个时候是万不敢拿出来换钱的!
她这般女婢打扮,又是胡人模样,一旦拿出这样的珠宝,怕是会被人当做是偷了主子钱财的逃奴,要不就被当成杀人越货之后的匪人。
一进城,她就用身上的现钱买了身庶族穿的布衣换上,一路慢慢地在北城附近溜达,徘徊了半天,还是在一家卖面点的小摊前停了下来,要了碗面食先填饱肚子。
荀凉心事重重,吃得心不在焉,全然没有感觉到周围人群的骚动。
待到她吃下碗中最后一口面,抬起头来,才发现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都被吸引到百米之外的一处矮墙下面。
本来是不想去管人家闲事的,但当她从那人群处经过,幢幢人影中透出的一丝缝儿让她一瞥到眼前发生的事情,不免也被震惊到了。
人群中围着几个衣饰怪异的少年,正十分痛苦的蜷缩在地上,一个少年更是呕吐不止,面色铁青,喘息重重,似是中毒了一般,周围的人只是看热闹,却无一人出来救助他们。
“这些氐人恁地蠢笨,也不知道吃了什么恶食,竟吐得这般厉害。”人群中一人啧啧叹道。
“噫,儿郎们形状可怜,不看了不看了……”一人以袖掩面,蹙眉欲走。
“有甚可怜的,胡人粗鄙,死一个不多,活一个不少,吾等看看,这些个贱胡怎地下场。”另一人哧道,神情中全是鄙夷,一副看戏的神态。
“……”
众人看热闹的讥讽的都有,就是没人出手相助的。
荀凉本来一见这样的事情,举步欲走,但一听到那人口中呼他们为“胡人”,不觉脚步一顿,往人群里面钻了进去。
待进去一看,荀凉有狐疑起来。那几个少年穿着与晋人不同,但也不是西域少数民族的打扮,连容貌也与中原人极其相似,黑发黑眼,怎么那些晋人说他们是胡人。
一个晋人见荀凉拱了进来,一看到她的棕发碧眼就叫了起来,“快看快看!又来了一个!”
“这可是个真正的胡鬼子……”
那人话音一落,周围的人“噫”了一声,退后了几步,似荀凉是什么嫌恶的东西。
荀凉眉头一皱,倒是没有管那些人的反应,只是专心的看向地上躺倒哀嚎的几人。
那些人身前大多有一摊呕吐物,倒在地上捂着腹部,面色铁青,嘴唇发白,似十分痛苦。
荀凉走上前去扶起一人,“小郎,你这是怎么了?”
那人吐得有气无力,满脸青白,根本没力气回答她的话。
“那儿郎们怕是吃了恶食了。”旁边看热闹的一人喃喃说道。
“嗯,是啊,我方才看见这些氐人与畜生们一同用水呢。”又有另一人应和道。
恶食?是说食物中毒么?此时正是秋天,人的脾胃较弱,西晋蔬菜水果较少,大多以粟米肉类为食,若是吃到坏了的畜肉,那危害可就与中毒无异了。
荀凉这样一想,也管不了许多,反正现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按照食物中毒的处理方法为几人急救,死马当成活马医。
将一人扶起,使之面朝下,然后强行用手指掰开他的嘴,伸出食指按压舌根,往里伸,碰触扁桃体,另一只手轻拍背部胃的位置。
荀凉回想着上一世公司拓展训练教下来的步骤为那人催吐,一步步地行下来,那人果然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脏秽吐物溅了一地,围观的人群一阵倒抽气,纷纷闪避生怕腌臜了自己,其中几个围观的人更是忍不住,哇地一声也吐了出来,随后掩面拂袖而走。
荀凉顾不得其他,对着人群焦急地大喊一声,“谁能帮个忙,给我弄些清水来?!”
荀凉看向围观众人,却没有一人行动,却是倒退了几步,一脸嫌恶地看着她。
“你们帮帮忙,这样下去他们会死的,谁没有落难的时候,何必这样见死不救。”见众人无动于衷,荀凉又喊了一声。
她这样一喊,却是有一人站了出来,大声地回道,其声振振,却是非常的义正言辞,“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救之何用?”说罢那人一甩袖,忿然转身离去。
荀凉一看这情况,也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没用,强压下心中怒火,也不再做徒劳的挣扎,接着为另外几个催吐。
待那几人腹中秽物吐得差不多,荀凉哗地转身向方才吃面的小摊奔去。
那摊贩见荀凉双目含怒地大步冲来,当下也是急个半死,上前就来拦她。
“小姑子,小姑子,使不得,使不得啊!”
“老板,给点清水嘛,一点就行!”荀凉脸上怒意一收,谄着脸嘻嘻一笑,绕过他的身子就要往后跑。
还没走一步,便一把被那摊贩拽住,“不可不可!姑子,我这还要做生意呢!”
“做什么生意!那边要死人了,你还做什么生意?!”荀凉被他拉扯,当下已是心急火燎,绕过他就要去捞面摊子上的水壶。
那老板见她不听,怒目一瞪,也不再与她客气,上前猛地推了她一掌,“你这胡鬼好不知趣,那人死了管我何事?却要拿我的水去灌那些氐人的嘴,真是岂有此理!”
荀凉被他一掌推到地上,一抬头愤恨地瞪了那人一眼,眼中突然而来的煞气配上她异族的容貌,却是骇得那人一颤。那人慌忙缩回面摊后面,伸手拿起一旁的扁担,一副要与荀凉干架的模样。
荀凉站起身来一看周围的人群,当下心中冷如腊月凄寒天,又回头看向催吐之后好了一些,但面色依然惨白的氐族少年,面上浮起一阵苦笑,顿时生出了一种兔死狐悲的凄凉感。
原来她这样的“胡人”,在这晋代中原人眼中,就只能受这样的对待,有这样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