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她的是那人更紧的拥抱,荀凉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心疼与哀伤。
他该是有什么顾虑,还是其他不能说的原因,或者因为她是胡人,因为她是“慕容胭”这样的特殊身份?
若是真如司马睿所言,他是为了救自己才跳下悬崖的,那他的心中,怎样也是有她的吧?
荀凉轻轻说道,声音依然柔和,“谢子峥,咱们别说这事,说说别的好不好?”
那人只是紧紧地抱着她,一声不吭。
荀凉叹了口气,这人,怎么有些时候挺man的,有些时候又那么小孩?
“喂,你这样抱着,我很累。”她颇为无奈地说道。
谢子峥听她这样一说,果然慢慢地放开她,一双狭长的冰清眸子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荀凉主动执起他的手,绽出一抹笑,拉着他就往房间内走,“外面冷,我们进屋谈。”
谢子峥默不作声地被她这样拖着手带进屋子,她的手软而暖,他的却从来都微凉,两只手交握着,似是有一股奇异的力量,渐渐从手心传来,直达心中,让他莫名觉得安心而满足。
两人进了房间,荀凉顺手带上门,将他直接推向床榻。
谢子峥见她的动作,浑身陡然一僵,面上浮起一抹淡而不察的绯红。
荀凉倒是很自在,见他虽然有些不自在,但也没有拒绝,将他推倒在床榻上,翻身也上了床,并排与他躺着,拉上被子盖上。
“你头上有伤,不能久站,早点休息有利于恢复。”她自然而然地说道,翻身趴在他的身边,挑着眉问他,“喂,谢子峥,真正的周小史现在在哪啊?”
“你想知道什么?”他稍扭过头来,狐疑地看向她,眼中恢复了清明。
见他警惕的样子,荀凉满不在乎地说道,“切,我能有什么想知道的,我在想,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成为周小史,要是不想说,就当我没问。”
说罢回转了身子再次躺下,眼眸直直地对着头上的床棱。
半晌之后,却听到那人清冷地声音慢慢答道,“我是琅邪谢氏的庶子,从11岁开始,我便是周小史,孝儒是我的字。”
他说这些话的语气十分淡漠,言简意赅条分缕析,关乎他从前生命的所有,却好似是别人的事一般,流水一般的一笔带过,陈述着,不紧不慢,无起无伏,听在荀凉心中,却微微有些动容。
她再次翻起身,以掌撑头,注视着他,眼眸却异常轻和,好似不忍触到他一般。
“那然后呢,你的家人在哪里,父母呢?”她淡淡问道。
谢子峥慢慢阖上眼眸,继续说道,“父为琅邪谢衡,母为谢氏歌姬。”
听到这里,荀凉的心猛地震了一下!
她微睁着眸子看着他,静静地,说不出话来。
这一切的前因后果慢慢明了,她一开始便奇怪,如此重视血统的士族,怎会让自己的孩子顶着别人的姓氏,冒着极大的危险潜伏宫中。
原来如此,他的母亲是一名歌姬,他是家族中最不起眼的庶子,所以便可牺牲他,让他成为替家族谋利的武器,作了整整五年的周小史!
这个时代的士人门阀之间的等级区分尤为森严,“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士族与庶族之间不允许通婚,庶族没有政治上升的渠道,几乎没有改变自身命运的可能。
这是一个极度拼爹拼娘拼出生时间早晚的时代,投胎是这里最重要的技术活,一个人的出生便可决定他一生的命运。
庶子无法承袭爵位,歌姬的儿子更是家族中最边缘最低微的人物,荀凉甚至可以想象,若不是谢子峥的优秀,让家族中的掌权者注意到他尚有利用的价值,怕是他这样一个庶子,根本不会被冠以“谢”的姓氏,也不会得到家族的承认。
她低低叹了口气,不能自已地轻轻抚上他精致的眉眼,指腹肌肤上微凉的触感让两人都轻颤了一下,谢子峥长而密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似两片轻盈的羽扇。
荀凉低低笑了一声,手指往上爬,轻轻拨动了他的睫毛,睫毛了末端扫到指尖的肌肤,微痒,却让她心生愉悦。
谢子峥继续说道,“母亲是非常温柔之人,子峥,是她给我起的名字。”
荀凉乐此不疲地拨动着他的睫毛,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轻轻地放在胸前。
她的手没有挣扎,任他继续握着,继续问道,“那孝儒是谁起的。”皱了一下眉,说道,“嗯,好难听,好老土。”
谢子峥轻笑出声,“我十四岁时,族中家长所赐。”
听他说完,荀凉半晌没有说话,十四岁,正是他即将进宫的前一年,哼,这些人的算盘倒真是打得精,眼看就要大用,便给点虚情假意的好处。
屋子中静静的,屋外的密林中有孤零零的倦鸟低鸣,声声传来,点染这一室寂静。
她深吸了一口气,柔声说道,“我想,你母亲肯定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
听到这句话,谢子峥轻轻睁开了眼眸,清冷中却是波光点点,闪耀着从未有过的柔美清辉。
荀凉一笑,笑声轻盈如歌,悦耳异常,“她若没那么美,怎能生出你这般美丽的儿子?”
那人一怔,随即莞尔,“在鲜卑,形容儿郎也会用美丽一词?”
“那不是,只是我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了,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想,呀!这样美的人,想低调都难。”她咯咯笑道。
谢子峥蹙眉不解,“低调?”
“是啊,意思就是,所有人都会注意到你,你想掩住自己不让人发现都很难。”荀凉点点头。
那人静默了,半晌之后,才幽然说道,“阿荀,让人注意到,并非好事。”
荀凉顿了一下,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柔和的笑意,“但有时候让人注意到,也不完全就是坏事。”
谢子峥看着她,神情突然变得极温柔起来,面上慢慢带出一抹浅浅笑意,他喃喃道,“有时候,能被人注意到,也不完全是坏事。”
两人的目光胶在一起,都没有说话,却有一种异样的悸动在二人之间徘徊着,之前存在的某些无形的阻隔,被一些新生的东西替代掉,填补掉。
荀凉头一次见到如此温和的他,以前的他要扮演周小史的角色,总是带着一种清冷的拒人千里的感觉,而现在的他,似是在暖阳之下映照的钻石,虽然骨子里的清冷并未完全去掉,但是总算开始绽放温暖的光华。
他也会笑,会怒,会开玩笑,会耍小性子,他慢慢地变得鲜活立体,不像从前那般,虽然多棱多面,却是那样的单薄而僵硬。
莫名地悸动,莫名地冲动,荀凉慢慢将头俯下,唇轻轻贴上他的。
她学着他之前的动作,慢慢伸出小舌,去描画他优美的唇线,像是在膜拜一件精美无比的艺术品,极轻柔,极小心。
半晌之后,谢子峥却没有回应她,荀凉不解地睁开眼,见他眼眸清冷,却是深不见底,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似是没有感觉到她的动作。
荀凉轻轻“唔”了一声,抬起头来,离开他的唇,蹙着眉望着他,刚想说话,却被那人一把抓住,反客为主地深深吻住。
荀凉怔住了,瞪大眼有些愣地任他吻着,感觉到他的舌挤入自己的贝齿间,渐渐地探入其中。
他的吻很温柔,又很克制,像他的人一样,缠绵如流水一般,却让荀凉深深沉迷。
鼻端是他呼出的温热气息,暖暖地骚动着她的面,她的心,令她安稳熟悉的药石香气淡淡地萦绕在两人周身,随着两人的纠缠,和在一起,已经不知道是从谁身上发出的了。
待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的时候,谢子峥才慢慢放开了她,不知道何时,他已经伏在她的身上,揽着她的肩,荀凉抬手搂住他的脖子,呼吸有些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