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凉坐在房间里,有些怔楞地盯着榻上的瓷枕,瓷枕背后暗藏机关的小口已经复原,而一连几天,那让她又期待又害怕的撞击声再没有出现过。
放密信的人那晚为何不出现,周小史为何受伤倒在花丛中,这一切都成了无解之迷,荀凉心头愁云满布,总觉得,那晚似乎有什么让她兴奋又害怕的事情与她擦身而过。
起身稍整衣衫,荀凉抓起桌上的馒头,心不在焉咬了一口,有些不死心地再往榻上瓷枕的位置看了一眼,双眼一眯,叹了口气,走出门直往大殿而去。
谢玖依旧像个菩萨一样安安静静地坐在殿上,荀凉与秋情静静地站在一旁听候吩咐,整个大殿像是无人一般安静,荀凉百无聊赖,偷偷打了个呵欠,抬头望向殿外的天空,流云逶迤,碧空如稠,四月阳春天,暖风和煦的吹拂着,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花香,让人微醺。
正在她有些倦怠之时,大殿之外,传旨太监尖利的声音突然响起,似箭啸一般划破观心殿中的平静,“皇后娘娘驾到。”
听到这个通传声,谢玖猛然抬起头来,眼中神色有些慌张,赶忙起身带头走出大殿,身后的一干宫人紧随其后,个个都噤声以待,神情肃谨。
一干人低低地趴跪在地上叩拜着,迎接贾后进殿。那个干瘦的中年妇人身着一身墨黛一般浓烈的玄色凤袍,步子缓慢却沉稳有力,层叠的华裙与舒搏的衣袖在行走间摩擦出细琐的声音,像一把尖利的剑直刺向观心殿的安稳宁静。
一殿的宫女太监们皆噤若寒蝉,不约而同地瑟缩着,似是十分惧怕踏进宫门之后直接走向大殿的皇后娘娘。
这当中的人,明显也包括谢玖,她的身子比以往伏得更加低,跪在地上的双脚似秋叶风柳一般微微颤抖着,连带着身子都有些虚软。荀凉心中好奇不已,这贾南风到底是何种可怕的人物,怎么人还没到,一个个的就像看见了洪水猛兽一般。
“都起身吧。”贾氏淡淡开口,声音不怒而威,面上神情肃仪而冰凉,目不斜视地步入大殿之中,在她恍若不经意地睥睨之下,这一地的主子奴才似轻若蝼蚁。
谢玖有些虚软地勉强支撑起身子,身后的秋情适时地伸手拖了她一把,让她终于站了起来,跟着贾南风雍容的步子一同进到大殿之中。
贾后在大殿的上首入座,细小眼眸将整个观心殿一扫,瘦狭的脸让她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冷硬,谢玖与一干宫人立在大殿中,皆垂首不语,似在等候她的训诫。
大殿之上静得似乎连微毫落地之声都能听见,上首跪坐的贾南风静不做声,整暇以待地看着大殿之上众人在这种近乎诡异的静谧中恐惧挣扎,对她表现出越加深沉的臣服与畏惧。
荀凉屏息地垂首站立着,心中被这诡异的氛围也弄得紧张起来,一身薄衫纱裙却让她浑身闷热起来,额头上竟泌出了密密的冷汗。
“谢淑媛最近可好?”贾南风声音从大殿之上慢慢传来,让殿中每个人都不约而同的一个激灵。
“贱妾一切皆好,劳烦皇后娘娘惦念。”谢玖声音温软地答道,神情更加怯懦。
“谢淑媛坐下说话吧,见了本宫也不用如此生疏,本宫还要感谢你代替本宫为陛下诞下太子呢。”贾后笑着说道,细长的眼角稍稍皱起,似有似无地在谢玖的脸上扫来扫去。
皇后身边的一名宫人为谢玖搬来软榻,谢玖回礼,轻轻坐下。
“本宫听说,上回太子殿下又来观心殿胡闹了?”贾南风再次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谢玖却是十分惊慌,竟软着身子从榻上坐起,直接跪拜道,“贱妾没能阻止殿下到这不祥之地,贱妾该死!”
“谢淑媛不用惊慌,太子殿下他年纪大了,性恭谨而尊孝廉,闲余之际探望他的生母,也是人之常情,这何罪之有?”贾南风笑着说道,看了谢玖一眼,“谢淑媛还请入座。”
谢玖再次入座,但神情依旧闪烁。
“谢淑媛许久不见,倒越发得姿容鲜丽了,看来这观心殿确实是个滋养人的好地方。”
“贱妾年岁已大,早已不堪圣宠,皇后娘娘谬赞了。”
上首贾南风听她这样回答,轻轻笑了两声,似十分自然地说道,“这样说来,倒是提醒本宫了,谢淑媛好像也确实年虚长了本宫几岁,若是按先来后到的次序,本宫还得叫谢淑媛一声姐姐。”
听贾南风这样一说,跪在下面的谢玖早已吓得浑身冰冷,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这样的把戏上演了太多次,谢玖已经不敢想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事了。
贾南风顿了一下,向观心殿中忘了一圈,继续说道,“谢淑媛比本宫年长,想必这宫中之事,谢淑媛应该比本宫记得更清楚吧。且不知道谢淑媛是否还记得,这观心殿中,一共换了多少名宫侍么?”
谢玖低着头不敢看她,颤抖着声音答道,“贱妾,不,不知。”
贾后略有深意地一笑,那笑声透着说不出的怪异,“本宫可记得十分清楚,谢淑媛在观心殿居住了四载有余,一共换了三十一名宫侍,其中宫女二十一名,阉侍十名。”贾后顿了一下,向谢玖问道,“嗯?谢淑媛,本宫可有记错?”
此话一出,不仅是谢玖,连同身后战战兢兢站着的宫女太监们也全部跪了下来,颤抖着身子连连跪拜,“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呐!奴才(奴婢)知罪,奴才(奴婢)该死!”
荀凉心中也是惊恐万分,随着那些宫人磕头跪求恕罪。从谢玖与宫人的反应来看,不用想也知道,贾后此话的意思,该是哪个宫人又要倒霉,今个又要换人了!
贾南风脸色一变,阴厉地往殿上淡淡一扫,似十分不耐烦,抬起手指往跪在谢玖身后的秋情一指,“这贱婢似乎是跟你最久的,如此,今日就换她罢。”谢玖当即身子一软,跌坐下来,抬头望向贾南风,满是血丝的眼眸中泪水如珠线掉落,不知道是惊恐还是哀伤,眼神呆滞着,似是痴傻了一般。
秋情更是惊恐不已,头连连磕在大殿之上,发出闷重的钝响,周围趴在地上宫人们如秋日狂风中的落叶一般瑟瑟发抖,秋情额头重重的磕在地上,血流如注,“不要啊!皇后娘娘饶命!不要……”
荀凉木然地俯跪在地上,身子像是完全石化了一般,沉重地往下吊着,一下也动弹不了。眼眸直直地盯着地面,脑中一片空白。
贾南风往殿中一扫,皱着眉冷声斥道,“该死的奴才,本宫还未要你的命呢,就开始胡乱嚷嚷,什么样的主子果然带出什么样的好奴才。”贾南风右手一抬,“来人,给本宫剜了这贱婢的舌头。”
殿外待命的宫侍立刻走了进来,一个宫人托着一个白银托盘,上面置着一把薄刃小刀,朝着秋情走去,一旁的宫人则将她制住。看着索命恶鬼一般慢慢走近的那人,秋情惊恐地睁大了双眼,口中的尖叫声在行刑太监手中的薄刃中戛然而止。
整个观心殿安静到连掉一根针都可以听见,秋情突然被掐断的尖叫声响彻整个大殿,犹如末世的毁灭之音撞击着每个人的耳膜。荀凉一动不动地伏跪在地上,心跳因为这巨大的恐惧几近停滞。
大殿之中,秋情柔软的身体重重地软倒在暗黑沉沉的地面上,不断抽搐地身体在地面上扭出奇异的形状,浓稠的鲜血从口中不断喷出,昭示着口腔舌底大动脉已经被切断,快速的大量失血即将夺走秋情娇美如花的生命。
贾南风嫌恶地朝宫人手中银盘中血淋淋人舌看了一眼,掌管着皇宫生杀予夺大权的手指再次抬起,直接朝向伏跪在地上的荀凉一点,语气平淡却字字让人胆寒,“你,将这个贱婢的舌头,送给谢淑媛看看,让她今后更加谨记,要好好管教这观心殿的奴才们。”
荀凉浑身麻木地站起身来走过去,僵硬得像石头的手臂伸出,接过冰冷的托盘,高高跪举在头顶,白银冰硬的质地熨帖在她的手指上,似带着灼里一般,烫得她的手掌生疼。
温热的血液如艳红的绸缎一般,沿着盘沿蜿蜒而下,从荀凉手臂上的肌肤一路滑下,腥艳的液体淌进宽大的袖口之中,灼烫着她的肌肤,血液与衣料揉搓粘合,黏****滑,一时间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一条蠕动在腌臜粪液之中的蛆虫,卑微而肮脏。
高举这托盘一路跪举着来到早已噤声战栗的谢玖身前,荀凉的嘴里已经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开阖的口里哑然脱出破碎凌乱的声音,犹如利刃裂帛。
跪在那里举着托盘不知过了多久,荀凉终于感觉到有一只轻软怯懦的手,将她手中的托盘接过,她手上一轻,一直滞在喉咙里的那口气终于吐了出来,双眼一黑,身子钝钝地软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而此时的谢玖,早已在一众宫女太监的惊呼声中,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