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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我将要杀人

一切都是在2月份的一个下午,从多工作的那家银行开始的,后来米把这叫作——听上去很好笑——“一个偶然的机会”。那张支票跟多米妮卡朝九晚五不停顿(除了四十五分钟的午饭时间)经手的无数支票没什么两样。支票上的签名正是户主:弗朗瓦尚。划完账之后,多米妮卡才看到支票的背面上写着:米歇乐伊拉。

她机械般的抬起眼睛,越过同事们的脑袋瞧了一眼,看到柜台的另一端有一个蓝眼睛、黑长发的年轻姑娘,穿了一件红褐色大衣。多坐着不动,不是因为米的出现,而是被她的美貌惊呆了。然而,老天作证她曾经想象过这种相遇:有一回是发生在一艘豪华游轮上(一艘游轮!),还有一次发生在剧院(她从来不去那里),或者在意大利的某处海滩上(她没去过意大利)。总之,世界的任何一个并非假想的地方,在那个地方,她也不是真正的多。这也就是人们沉睡之前的那个世界,可以随便瞎想又不用担什么风险。

离下班的铃声还有一刻钟,隔着那道两年来天天看到的柜台,这次相遇还算是真实,不能说出人意料。米是那样的俏丽、光彩照人,似乎浑身洋溢着幸福。她的目光把所有的梦想一扫而空。

枕头上,生活就变得简单多了。多重逢的是一个各个方面都比不上她的孤女:身高(她有一米六八),聪慧(中学毕业文科会考成绩为良),判断力(她利用波谲云诡的股市交易,把米的财产增值了好几倍),良心(她把沉船落水的米多拉教母救了起来,而只顾自己的米却淹死了),成功(米的未婚夫,一个意大利王子,在结婚的前三天喜欢上了这个贫穷的“表妹”,于是有了可怕的良心拷问),总之,所有这一切。米的美貌,却把这一切都比下去了。

米比十五岁的时候更讨人喜欢。越过来来往往的人头,多不怎么能看得清楚。她想站起身,可又动弹不得。她看着那张支票从她手上跑到另外一叠支票中去,那叠支票又经过一个同事的手,来到了柜台内部的一扇小门口。从远处看,那个穿红褐色大衣的姑娘有二十来岁,动作很自信,她把兑换来的现金放进手提包里,微笑了一下,然后朝银行的大门走去,另外一个姑娘在那儿等着她。

多米妮卡穿过整个柜台,内心有一种不可名状的翻腾。她心想:“我就要失去她了,再也见不着了。如果我去见她,并壮着胆子跟她说话,她会对我友好地笑笑,可是立刻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实际情况跟这个差不多。她在离银行五十米左右的圣米歇尔大道上赶上了那两个姑娘,她们正准备上一辆停在禁停区域的白色名爵小汽车。米不失礼貌地看着她,可没认出来这个穿短上衣,快冻僵了的(事实如此),跑过来拉住她衣袖,说话上气不接下气的姑娘。

多说自己是多。经过一番解释之后,米好像记起来这个童年的小姐妹,回答说这样的重逢很有趣。接下去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是米做出姿态,她问多是否在黎住了很长时间,是否一直在银行工作,是否喜欢这门工作。她还把多介绍给她的女友,一个妆化得一塌糊涂,已经坐进车内的美国人。接着她说:

“过几天给我打电话。再次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她们走了,是米开的车,发动机震天响。多回到银行的时候别人正在关门。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一肚子的怨恨。怎么跟她打电话?我连她住哪儿都不知道。真奇怪她和我长得差不多高了,原来她比我可要矮许多。假如我穿得和她一样,我也会很漂亮。支票上有多少钱来着?她才不在乎我打不打电话。她没有一点意大利口音。我真傻,应该是她主动跟我交谈。她会觉得我愚蠢,穿得也马虎。我讨厌她。我想讨厌就能讨厌她,毕竟是我在受煎熬。

关门后她又加了一个小时的班。等其他同事准备下班的时候,她又拿到了那张支票。票据上没有米的地址,而只有开户人弗朗瓦尚的地址。

半个小时之后,她在杜邦-拉丁的一个电话亭给这个人打电话。电话中她说自己是米的表妹,刚刚跟她见过面,但没想到跟她要电话号码。电话里那个男人说据他了解,伊拉小姐没有什么表妹,但最终还是给了她电话号码和一个地址:拜伦勋爵大街,华盛顿公寓。

离开了地下室的电话亭,多决定等到三天之后才给米打电话。她回到大厅里,朋友们正在那儿等着她:两个同事和一个认识了半年的小伙子,这人四个月前吻了她,两个月前成了她的情人。他细瘦、温柔,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难看,是个保险公司的职员。

多坐回到他身旁,看着他,觉得他不再那么温柔,不再那么心不在焉,也不再英俊,却仍是那个保险公司的职员。她又下楼来到地下室,再次给米打电话。米不在。

接下去的五天里,每晚从六点到半夜,她都要打好几次电话。最终,电话那头传来了那个年轻姑娘不带意大利口音的声音。这天晚上,她是在那个保险公司职员加布里埃尔的住所打的电话。他睡在她旁边,头上捂着枕头。已是午夜时分。

不是想象的那么踟蹰和犹豫,米还记得上回那次相遇。她抱歉说这几天不在,晚上很难找到她,另外,一大早也是如此。

多已准备好一大堆说辞,主要是为了能见她,结果只说了这么一句:

“我必须跟你谈谈。”

“是嘛!”米应声道,“那你就来吧,快一点,我困了。我很愿意你来,可明天我得起个早。”

她发出亲吻的声音,然后把电话挂了。多手抓着话筒,跟傻瓜似的在床沿上呆坐了几分钟。随后,她跳起来去穿衣服。

“你出去吗?”加布里埃尔问。

她衣服穿到一半,笑着俯身亲了他一下。加布里埃尔以为她彻底疯了,重新把枕头盖在头上。他也得起早。

那栋房子很大,很饱满,富有英伦风范。它跟宾馆差不多,有一个穿制服的看门人和几个站在昏暗柜台后面,身着黑色服装的男人。有人给米打电话通报。

多看到大厅后面有个酒吧,去那里得下三级台阶。那里头坐着一些人,应该是人们在那些游轮上、时髦的海滩或剧院的第一排(沉睡之前的那个世界)能碰到的人。

开电梯的把电梯停在了四楼。是14号套房。多借着走廊里的一面镜子整了整装,理了理她盘成一个厚重发髻的头发,假如不这么梳的话,不知得花多少时间打理。发髻让她显得有点老成,看上去颇为严肃。这样蛮好。

一个老妇人给她开了门。她披上一件大衣,用意大利语朝旁边一间屋子喊了几声后走了出去。

跟楼下一样,这里也非常英伦风,有着大型的扶手椅和厚厚的地毯。米冒了出来,穿着短衬裙,肩膀和腿全露在外面。她嘴里叼着一支铅笔,手中拿着一个灯罩。她解释说有个灯泡坏了。

“你还好吧?你会修修弄弄吗?过来看看。”

那是一间充满美国香烟味,床已经睡过的房间。多没脱大衣就把灯罩装好了。米在柜子上的一个盒子里寻找着什么,然后就跑到隔壁的房间去了。她返回的时候,一只手里拿着三张一万郎[3]的钞票,另一只手拽着一条浴巾。她把钱递给多,后者机械般的接了过去,很是窘迫。

“这样行吗?”米问道,“天哪,上次我几乎没认出你来,你知道吗!”

她用一双漂亮、专注、玻璃似的眼睛亲切地看着多。靠近看,她连二十岁都不到,确实长得非常美丽。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了两秒钟,好像想起来什么要紧的事,急切地朝门口走去。

“再见。给我消息,答应我?”

“怎么,我不明白……”

多举着手中的钞票跟上她。在一间正放着洗澡水的浴室门口,米的脸刷地变了。

“我不要钱!”多重复了一句。

“不是你自己在电话里跟我说的吗?”

“我说的是想要和你谈谈。”

米显出一副遗憾的表情,或者说烦恼,要么就是惊讶,也许这些都有。

“和我谈谈?谈什么?”

“一些人,一些事。”多说,“说到底就是要见见你,说说话,就这么回事。”

“现在这个时候?你听我说,你坐下,我去去就来,就两分钟。”

多没敢脱大衣,在房间里坐在她放在床上的那几张钞票前等了有半个小时。米穿着浴袍回到房间,用毛巾使劲擦着湿了的头发。她先说了一句意大利话,多没听懂。接着她问:

“我睡了你不生气吧?我们找时间再说。你住得远吗?如果没有人担心的话,只要你愿意,你可以睡在这儿。到处都有床。我向你保证,很高兴能再见到你,别绷着脸了。”

人们会问,她怎么会关心别人是否开心。她穿着浴袍躺上床,点燃一支烟,告诉多如果想喝东西的话,隔壁的房间里就有。说完她就突然睡着了,像个洋娃娃,连手中的烟都没掐灭。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碰了碰洋娃娃的肩膀,后者只是动了动,嘟囔了几声,手里的香烟掉在了地板上。

“香烟。”米吐出这么一句。

“我把它掐了。”

洋娃娃发出一个亲吻的声音便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多来银行上班的时候迟到了,这是两年来的头一回。是昨天的那个老太太把她叫醒的,见她躺在沙发上睡觉,老太太并不觉得意外。米早已经走了。

在银行旁边那家供有“当日套餐”的餐饮店里吃午饭时,多只喝了三杯咖啡。她一点都不饿。她像是受了委屈,很不开心。生活给了你某样东西,可随后又拿走了。她在米的家里过夜,由此进入到了米的私生活中,这比她原先想都不敢想的来得还要快。但是,比起昨天她更没理由再次去见米了。米真是难以捉摸。

这天傍晚,多从银行下班出来,没去赴与加布里埃尔的约会,而是回到了那幢公寓。有人从大堂打电话到14号套房,伊索拉小姐不在。整个晚上,多在香榭丽舍大街上闲逛,还走进过一家电影院,出来后再次来到14号套房的窗户底下。快到午夜了,又一次询问了穿黑制服的大楼值班人员之后,她放弃了等候。

大约六天以后,一个星期三的早上,“偶然的机会”又一次光顾了银行。这回,因天气比较暖和,米穿着湖绿色的套装,由一个小伙子陪伴着。多来到出纳员的柜台那儿与她见面。

“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她冒出这么一句,“我找到一些老照片,我想请你吃晚饭,顺便给你看看那些照片。”

米看上去很意外,似是而非地说这太好了,应该排一下。她专注地看着多,就像那天晚上给她钱时的模样。难道她比表面上看来更关心别人?她从多的眼睛里看出来对方的恳求与期望,以及害怕受到轻视的担心。

“听我说,”她说,“明天晚上我有一个苦差事,但我尽量早点脱身去吃晚饭,还是我请你吧。你要是愿意,九点左右去花神咖啡馆找我。我从不迟到。回头见,美人儿。”

那个陪同的小伙子赏了多一个无心的笑容。走出银行的时候,他把手搭在黑发公主的肩膀上。

她九点差两分的时候进了花神咖啡馆,身上只披了一件大衣,头上系了一条白头巾。多在玻璃橱窗后坐等了有半个小时,才看到那辆名爵开过去。多很庆幸她是一个人来的。

米喝了一杯马提尼,讲了她刚才是如何脱身的,又讲了昨天夜里看完的一本书。付了钱,她说她快饿死了,还问多是否喜欢吃中国菜。

她们在居路上的一家中餐厅面对面地坐着用晚餐。她们分别叫了两份不同的菜分着吃。米觉得多披着头发比头天晚上梳的发髻要好看。她自己的头发太长了,梳起来很费劲,每天得梳两百下。某些片刻,她静静地看着多,专注的神情看得人不好意思。另一些时候,她独自絮叨着,对面坐着什么人好像无关紧要。

“对了,那些照片呢?”

“在我家里。”多回答说,“就在附近,我想待会儿可以一起去一趟。”

登上那辆白色的名爵,米说她感觉不错,对今天晚上很满意。来到维多利亚旅馆时,她说这个街区很可爱,一进多的房间她就感到很自在。她脱了大衣,脱掉鞋,蜷缩在床上。她们激动地看了小时候的米和多,还有一些遗忘了的面孔。床上,多跪在她身旁,期盼着就这么永远地待下去。离得那么近,她闻到了米的香水味,就算人离开了,那香味肯定还会留下来。她抱住米的肩膀,感觉到一股热浪,不知是来自于米的肩膀,还是自己的手臂。当看到那张她们两个在沙滩滑梯上的照片时,米笑了起来。多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失魂落魄地吻着她的头发。

“那个时候真好。”米说。

她并没有躲开,也不看多。还有不少照片可看,但她没有动,可能是有点窘。最后,她转过头,飞快地对多说:“一起去我家吧。”她站了起来,穿好鞋子。由于多没什么反应,她过来跪在多的前面,用一只柔软的手摸着她的脸。

“我要一直跟你在一起。”多说。

说完,她把那个就像从前那样柔弱、可怜的小孩子,而并非毫无心肝的小公主的肩拉过来贴在前额上。这时,米变了腔调说:

“你在中餐馆里喝得太多了吧,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名爵车中,多装作对车窗外迅速向后倒去的香榭丽舍大街的景色感兴趣,米则一言不发。到了14号套房,那个老太太睡在扶手椅上等待着。米送她出门时,在她的双颊上很响亮地亲了两下。关上门,她把脚上的鞋踢飞了出去,把大衣扔在沙发上。她笑着,好像很开心。

“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她问。

“你是指银行吗?哦,太复杂讲不清楚。而且,也没什么意思。”

米已把连衣裙的上半部脱开了。她走到多的跟前,帮她解大衣的纽扣。

“你真笨!脱了它,找地方坐。看到你这样我很不自在。我说,你倒是动一动啊!”

结果两个人厮扭在一起,一起倒在了扶手椅和地毯上。米占了上风,笑得喘不过气来,抓住了多的两只手腕。

“再说一遍,你做的事情很复杂?你看上去倒真像一个复杂的女孩。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变成一个复杂的女孩?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学会让人不自在?”

“一向如此。”多说道,“我从来就没忘记过你。我连续几个小时守候着你的窗户;我想象过把你从落水中救起来;我还亲吻过你的照片。”

多说不出话来,她躺在地毯上,手腕被伏在她身上的米紧紧地抓住。

“是嘛。”米最后说了这么一句。

她爬起来,朝她的房间走去。过了一会儿,多听见浴室里的水龙头打开了。又过了一会儿,她也爬了起来,来到米的房间,在衣橱里翻找一件睡衣或者睡袍。找到的是睡袍,大小正合适。

这天夜里,她睡在客厅的沙发上。米在旁边的卧室里说了许多话,为了使她能听见,把嗓门提得老高。她没吃眠药,而平时她经常服用,这就是为什么第一天夜里她一下子就睡过去的原因。她已经说了很久的“多多[4],多!”(这么说很好笑),可自己还在不停地絮叨。

将近凌晨三点,多醒了过来,听到了米的哭声。她跑到米的床边,发现她人全露在被子外面,睡梦中紧握双拳哭泣着。她关了灯,替米重新盖好被子,自己又回去睡了。

第二天晚上,米和“某人”约会去了。多在杜邦-拉丁给她打电话。电话里,多听到这个人向她要香烟,米回答说:“你眼瞎了,不就在桌上吗。”

“我不能再见你了吗?”多问,“那个小伙子是谁?你男朋友吗?过后我不能来见你吗?我可以等。我可以给你梳头。我可以干任何事情。”

“你真让我不自在。”米说。

同一天夜里一点,米敲响了多在维多利亚旅馆房间的门。她喝了太多的酒,抽了太多的烟,说了太多的话,一副悲伤的样子。多帮她脱了衣服,还借给她一件睡袍,让她睡在自己的床上,抱着她没合眼,一直到闹钟响了起来。这期间,多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心里在想:“现在这已经不是一个梦,她人在这里,是属于我的。我和她分开之后身上还会有她的气味,我成了她。”

“你有必要去上班吗?”米睁开眼睛问,“再来睡会儿吧。我把你放进‘花名册’里了。”

“什么?”

“教母开工资用的账本。来睡会儿吧。我会付钱的。”

多已经穿好衣服准备走了。她回敬说这很蠢,她不是一件玩具,想玩就玩,想扔就扔。银行每月付她工资,她能维持生计。米从床上坐了起来,休息过的脸变得鲜亮,目光也非常锐利。

“你说的这个话我好像很耳熟。我要是说我会付钱,那就一定会付的!你那家银行给你多少?”

“每个月六万五。”

“我给你加钱,”米说,“你要是不来睡的话我会罚你的。”

多脱了大衣,把咖啡放在炉子上热着,看着窗外奥特里茨火车站上空那个不太耀眼的太阳。当她把咖啡端到床那儿去的时候,清楚地知道这种兴奋只能维持一个早上。目前她说的和做的,总有一天会被用来对付她自己。

“你是一个可爱的玩具。”米说,“你的咖啡真好喝。你在这里住了很久吗?”

“住了几个月。”

“收拾你的行李吧。”

“米,你应该明白,你让我这么做,事情会变得很严重。”

“这个嘛,知道吗,两天前我就弄明白了。你还以为有很多人会来救落水的我?而且,我能肯定你不会游泳。”

“不会。”

“我会教你的。”米说,“很容易学。瞧着,就这么移动手臂,瞧见没有。腿不要僵住……”

她笑着,把多推倒在床上,迫使她把双臂叠在一起。突然,她停住了,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她看着多说她很清楚这件事的严重性,可也算不了什么。

接下来的几个晚上,多睡在华盛顿公寓14号套房客厅的沙发上,监视着(从某种意义上讲)隔壁房间里睡着的米和那个虚伪、讨厌的年轻人。她那天在银行里见到过这人,他叫弗朗瓦卢桑,是个律师事务所的秘书。他外表不失风流倜傥,心里打的主意跟多所想的差不多,所以这两人一经结识便立刻开始讨厌对方。

米始终认为他长得帅,人又老实。夜里,多因为离得太近,不得不听见她狂风暴雨般的呻吟。她明知这种感情非常肤浅,可还是忍受着某种嫉妒的煎熬。一天晚上,当米问她是否还租着那间维多利亚旅馆的房间时(她要跟另外一个男人去那里过夜),她觉得很开心。房间预付到3月底。米失踪了三个晚上,弗朗瓦卢桑很不自在。多虽然不了解另外那个男的(只知道是个跑步运动员),可始终认为他很快就会被遗忘的。

还有一些晚上,米一个人独处,真是些美好的夜晚。可她不能忍受孤独,需要有人给她梳两百下头发,给她搓搓背,在她睡着之后帮她把烟掐灭,听她一个人絮叨。这个人就是多。多建议她们俩一起吃顿晚饭,让人送来了盖着银质盖罩的晚餐(煮鸡蛋之类的)。她还做给米看如何把餐巾折叠成某种动物。她每说三句话都要称呼米“我的乖乖”或“我的小可爱”。另外,她要么摸着米的头或肩,要么搂着米的腰。总之,始终跟米保持着身体上的接触。尤其是睡觉前,米更需要这种撒娇,就像眠药,那几个男人,还有那些唠唠叨叨。这种需求正如过去那种当妈妈离开房间后对黑暗的恐惧。米身上这种最为明显的特征(多认为是病态)是从孩提时代直接带过来的。

3月,多陪着米——后来跟大伙一样称她米琪——到处走,除了弗朗瓦卢桑的住所。到处走的意思是说开着车在黎四处转,从一家商店到另一家,看看这个地方又看看那个地方,从室内场地打打网球到餐厅的桌旁同不相干的人闲聊。通常,多待在车里,调着收音机里的电台,或是为当天晚上给米多拉教母写的信打腹稿。

第一封信是在她被“雇用”的那天写的。她在信中说找到米后感到很幸福,一切都好。她希望教母也好(她都有点把她认作自己的教母了)。接着传达尼方面的消息,以及怎么冒充米琪签的字,还保证第一次去意大利旅行时一定去看望她。

信寄出去之后,她立刻后悔说了冒充签字的事情,这显得有点太张扬。米多拉教母是个很细致的人,所以她才能从尼的街头走进意大利的宫殿,她会立刻起疑心的。实际情况倒不是这样。回信是在四天后到的,说的全是些谵妄的话,说多是福星,还是米多拉教母所记得的那个多:温柔,热情,懂事。看到“她们”的米琪有着如此惊人的变化,她也感到不幸,还期望这次美好的重逢能对米琪有一种好的影响。信中还夹了一张支票。

多在第二封信中把支票退了回去,还保证说尽最大的努力来关怀“她们”那个被惯坏了的孩子。这孩子只不过感情太过丰富,有时候甚至让人以为没心没肺。最后署名:热烈的亲吻,您温顺的孩子。

3月底,多收到了第五封回信。她现在写信署名:你的教女。

4月,她初露峥嵘。一天晚上,在一家餐馆的饭桌上,她当着米琪的面直截了当地冲撞了弗朗瓦卢桑,好像是为“被监护人”点什么菜发生了意见分歧。问题不在于米琪吃了这道菜后睡不好觉,而是弗朗瓦表现得很不要脸、很虚伪,一副低三下四的样子,简直让人难以忍受。

过了两晚,情况变得更为严重。餐馆换了一家,意见分歧也全然不同上次,可弗朗瓦还是那么不要脸,他还犟嘴,说多是个骗钱的****,敲诈别人的感情,还跟个中学生似的卖弄风骚。最后那句话实在太难听,米琪举起了手。多原以为自己会挨上,没想到这一下打在了那个混蛋的脸上。

接下去形势急转直下。回到了公寓,弗朗瓦上蹿下跳,说什么他不愿意在别人的窥视下与一个纯洁的姑娘一起过夜。他出去的时候摔了门。吵架在多和米琪之间继续进行。多仍在通过责怪弗朗瓦来为自己辩解,而米琪听到某些事情后则暴跳如雷。这与看照片那天晚上的嬉闹完全是两回事。她真正地扇起了雨点般的耳光,左一下、右一下把多从房间的这一头打到那一头,然后打倒在床上,再把她拽起来。多满脸是泪,连声求饶。她头发凌乱,鼻子在流血,跪在一扇门后。米琪把她拽起来,拖着还在抽泣的她来到浴室。这回轮到她放洗澡水,把毛巾拿出来。

后来她们三天没说话。弗朗瓦第二天就又回来了,他不怀好意地看着多肿起来的脸说:“我说丑小鸭,怎么比平时还要难看。”之后,他带米琪出去庆贺。第三天晚上,多又拿起了梳子,一个字不说****的“活”。到了第四天晚上,由于沉默使她支撑不住,她主动把头靠在米琪的膝盖上,请求她的宽恕。最后,两人是在泪水和亲吻的交织中讲和的。米琪从她那些衣橱里拿出一大堆礼物来赔罪。她三天来跑了许多商店才买来这些东西。

一个不幸的偶然让多在同一个星期内碰上了加布里埃尔,她已经一个月没见到他了。当时,她正从美发厅出来,脸上还残留着米琪发神经时留下的印迹。加布里埃尔把她叫上他那辆雷诺,对他们之间的关系破裂装模作样地进行调解。他说就是担心她,看见她这副样子就更加担心。于是便问她是谁干的。多觉得没必要撒谎。

“她打了你吗?你能忍受这个?”

“我不能跟你解释。和她在一起我很好。我需要她就像需要空气一样。你不会明白的。你们男人只理解你们自己。”

加布里埃尔摇着头,认为的确如此。但是,他猜想得也八九不离十。多试图让他相信她爱上了那个长头发的表姐,可他太了解多了,知道她不会爱上任何人。她之所以能忍受被一个歇底里的女孩子殴打,脑子里必定有一种愚蠢、固执和危险到极点的想。

“你离开银行后靠什么生活?”

“我要什么她就给什么。”

“你就这么过下去?”

“我也不知道。她人不坏,你是知道的。她很喜欢我。早上,我想什么时候起床就什么时候起床;我买了不少衣服;她到哪儿我都陪着。你是不会理解的。”

分手时她在想,他到底是否明白这件事。他也很喜欢她,所有的人都喜欢她。没有人能从她眼睛里看出来,自从被打的那天晚上起,她所需要的并不是那个被惯坏了的女孩子,而是那种长期以来梦寐以求的生活。这种生活就连那个被惯坏了的女孩子也没经历过。她要替她来过。她更会享受那些奢华,那些源源不断的钱财,更会利用他人的依赖和软弱。至于挨过的那几下打,总有一天要让米琪偿还。她不是一直在说要支付吗。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米琪还必须支付一个银行小职员的幻想,因为此人从不指望别人,也不要求别人的爱,更不相信有天上掉馅饼那样的好事。

好些天以来,多一直预感她会杀了米。人行道上与加布里埃尔道别时,她暗想现在又多了一条理由。她所要消灭的不仅仅是一只可有可无的昆虫,而是那些侮辱和宿怨。她在手提包里翻找那副墨镜。首先是因为所有人都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出她的心事,再则是为了遮盖眼皮下面的乌青。

5月,米琪任性得有点过头了。她听信了弗朗瓦卢桑时常唠叨的那些荒诞不经的主意,决定搬到米多拉教母名下的古尔勒路上的一栋别墅里去住。拉菲尔米夫人自己从来没去住过。米琪一头扎到搬家的事务中去。由于她既固执,又没有其他的经济来源(除了她姨妈之外),于是在黎和佛罗伦萨之间,四十八小时之内,事情变得错综复杂起来。

为了得到金钱,米琪到处签字。她还订购了家具,叫来了油漆工。可人家给她派来一个管账的,叫弗朗瓦尚,并郑重其事地宣布还要派一个更厉害的角色前来。这是一个绝对强悍,具有传奇色彩的人物,曾经揍过米琪的屁股。

这个凶神名叫让娜米尔诺。米琪很少提到她,就是说起,也是用那些憎恶的措辞。所以不难想象她内心的恐惧。脱了米琪的裤子来打她屁股,甚至到了她十四岁那年还打过一次,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壮举。米琪二十岁的时候,当她想对让娜说“不”的时候还只得说“是”,然后加上一番解释,这多少有点让人不太信服。

这的确不完全是事实。多从第一眼看到这个凶神时就明白了。她高大、沉稳,一头金发。米琪不光是怕她和讨厌她,而且只要离她三步远就受不了。她的咄咄逼人使多浑身不自在。看来不光只有银行的小职员才会抱着枕头哭泣。很明显,多年来米琪一直期望像米尔诺这样的人根本不存在,因为她实在是受够了,只要让娜一出现,她便会疯掉。多只是附带地听人说起过这凶神,如今却也被她的外表给震慑住了。

那是一个寻常的晚上。米琪正在换衣服,准备去见弗朗索瓦。多坐在椅子上读书,是她去开的门。让娜米尔诺看着她像是看着一把子弹上膛的枪。她脱了大衣之后,平静地唤了一声:

“米琪,你过来。”

米琪穿着浴袍过来了。她挤出笑容,好像是犯了什么错被当场抓住似的,嘴唇哆嗦个不停。两人交谈了几句,因为说的是意大利语,多没听懂。只知道米琪的话说得断断续续,像一件断了线的毛衣。她手足无措,仿佛变了一个人。

让娜大步朝她走过去,抓住她的双肘,亲吻了她的额头,然后盯着她看了很久。她说的话不太中听,嗓音显得沉、平静,但调子却跟捣槌一样干巴巴的。米琪光摇头不回答。最后,多看见她的脸色变得苍白,她从凶神的魔爪中挣脱出来,系紧了身上的浴袍说道:

“不是我叫你来的!你完全可以待在你原来的地方!我是没变,可你也没有,还是原来那个烦人的米尔诺。不同的是现在我已经受够了。”

“您是多米妮卡吧?”让娜突然换了一副面孔这么问,“您去把水龙头关了。”

“我没叫你去!”米琪插了进来,拦住了多的去路,“待在那儿别动。你要是听了她一回,那你跟这个女人就永远没完了。”

多回转过身,向后退了三步,不知如何是好。让娜耸了耸肩,自己去浴室关掉了水龙头。等她回到屋子里,米琪已把多推到椅子上坐下,自己则站在一旁,继续哆嗦着嘴唇。

让娜站在门口,这个高大、淡黄色头发的女人伸出食指,加重了语气,飞快地说着话,生怕说到一半被打断。多听到她好几次提到自己的名字。

“说语,”米琪抢白道,“多听不懂你说的话。你这是妒忌。要是她能听明白,肯定会惊呆的。瞧瞧你自己,不就是妒忌得要死吗!看看你自己这张脸吧,真丑陋,是的,太丑了。”

让娜微笑着说此事和多没关系。如果多现在出去几分钟,那对大家都有好处。

“多待着别动!”米琪说,“她完全理解。她听我的,不听你的。我喜欢她,她是属于我的。看好了。”

米琪弯下腰,抱住多的头,对着她的嘴吻了三下。多屏住呼吸,石头人似的听凭她这么做,心里在想:“我要把她杀了,我会找到杀她的办。这个让她如此变态的意大利女人到底是什么人?”米琪柔软的嘴唇颤抖着。

“等你发完了神经,”让娜米尔诺平静地说,“你就去穿衣服并收拾行李。拉菲尔米太太要见你。”

米琪直起身子,三人当中她最为尴尬。她眼睛四下寻找行李箱,她刚才看到过屋子里确实有一个。箱子到哪儿去了?那个开着的空行李箱就在她身后的地毯上。她双手抓住箱子,朝让娜米尔诺扔过去。让娜躲闪开了。

米琪跨了两步,用意大利语喊了句大概什么脏话,抓住壁炉上的一个三只手掌那么高的漂亮的蓝色花瓶,对准那个高个子的金发女人扔了过去。后者没移动脚步便躲开了。花瓶在墙上砸得粉碎。让娜绕过桌子,疾步跨到米琪面前,一手捏住她的下,另一只手扇她的耳光。

打完后,她取回大衣,说是去古尔勒路睡觉,还说她明天中午就走,她给米琪也买了一张飞机票。到了门口,她补充说拉菲尔米夫人快死了,要想去看她,米琪只有十天的时间。她走了之后,米琪瘫倒在椅子上号啕大哭起来。

多摁响古尔勒路上那栋房子的门铃时,米和弗朗瓦差不多该走进剧院了。见到她,让娜米尔诺并不感到什么意外。她接过来人的大衣,挂在了一个门把手上。房子里堆满了扶梯、油漆桶和撕下来的墙纸。

“她还有点品味。”米尔诺说,“屋子会刷得很漂亮。这油漆熏得我头疼,不熏您吗?上楼去吧,那里好一点。”

楼上已经开始布置房间。她们俩并排坐在床沿上。

“是您说还是我说?”让娜问。

“您讲吧。”

“我今年三十五岁。七年前有人把这个祸害交到我手上。她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不是我想看到的,也不愿意就这样接纳她。您是1939年7月4号出生。您是银行职员。今年2月18号,您睁大眼睛看到了米琪,随后您换了职业。您变成一个任人扇耳光或者亲吻的洋娃娃。您看上去蛮可爱,比我想象的要美,可麻烦也不少。您脑子里盘算的东西是通的洋娃娃想不出来的。”

“您说的我不明白。”

“那就让我说下去。您脑子里一千年前就有这个想了。其实这还不算是什么想,只是一种模糊、不确定的东西,就好比一种瘙痒。在您之前,好多人都有过同样的想,尤其是我,而您却不傻,也最为坚定。我要您立刻明白一点:不是这种想让我担忧,而是您把它全写在脸上。您已经干了不少蠢事,闹得许多人都不宁。这些人当中包括像弗朗瓦卢桑那样的蠢货,您想想事情该有多严重。拉菲尔米太太才是算计的对象,可她头脑清醒得很。如果把米琪当傻瓜来看待,那才叫神经错乱。您不是对手,只会给我添麻烦。”

“我还是不明白。”多说。

她嗓子发干,心里在想:“都是让这油漆给弄的。”她想站起来,可是,高大的金发女人平静地把她摁在床上。

“我看过您写给拉菲尔米夫人的那些信。”

“是她给您看的吗?”

“您生活在一场梦境中。我只是看到过那些信件,还有订在一起的一份报告。褐色头发;一米六八;出生在尼;父亲是会计,母亲是家庭主妇;有过两个情人,一个是在十八岁那年,持续了三个月;另一个是在二十岁,直到米琪的出现;每月六万五千郎的税后收入;特征:愚蠢。”

多挣脱开身子,朝门口跑去。到了楼下,她找不到自己的大衣。让娜米尔诺过来把大衣递给她。

“别孩子气了。我有必要跟您谈谈。您肯定还没吃晚饭,跟我来吧。”

出租车里,让娜米尔诺告诉司机香榭丽舍大街附近一家餐馆的地址。等她们两人在一张餐桌旁面对面地落座之后,多注意到让娜的动作有点像米琪,但是更为夸张,因为她比米琪要高大得多。让娜知道她在注意观察,似乎从眼神中已看出她内心的想法,于是不高兴地说:

“是她学我的样,而不是我学她的。您想吃点什么?”

整个用餐期间,让娜和米琪一样,一只胳膊肘放在桌上,头朝一边微微倾斜。她时常一边说话,一边把一只细嫩的大手摊开,并且伸出食指来教训人。这一点也很像米琪。

“该轮到你说说了。”

“我没什么可以跟您说的。”

“那你为什么来找我?”

“是想跟您解释一下,现在已没这个必要。您不信任我。”

“跟我解释什么?”让娜问。

“米琪很爱您,您走了以后她哭了,您对她太严厉了。”

“是吗?我是说你就是为了说这个才来的吗?知道吗,没见到你之前我有些东西弄不明白,现在我开始懂了。你自以为是得厉害,根本看不起别人,这是要不得的。”

“我还是不懂您说的这些话。”

“拉菲尔米老太太,她懂。相信我说的话,你这个小傻瓜!米琪要比你狡猾一百倍!要是你不懂,我会让你搞懂的。你把宝押在你的想象中,而不是真实的米琪身上。到目前为止,你仍然处于初始的激动阶段,看不清楚事情。若按你的路子走下去,你们的关系不会比她别的嗜好维持得更久。比这更坏的是:拉菲尔米老太太收到你的那些信之后毫无反应。谁要是读了这些信,其中的内容会令其发指的。我猜她是心平气和地给你回的信,你不认为这很奇怪吗?”

“我的信,我的信!我的信到底有什么?”

“那些信犯了一个错,即只谈你自己:‘我多么想成为米琪;如果我是她的话,您就会喜欢我;我会好好地过您向她提供的那种生活!’说的不是这些吗?”

多用手抱住自己的头。

“有些事情你必须知道。”让娜米尔诺继续说道,“你最该做的就是取悦米琪,这里面的道理你还不懂。出场的时机要把握好。还有你永远不能把米琪与拉菲尔米老太太隔绝开来。你也不懂这一点,可事实就是这样。你没必要弄得自己很激动。说穿了,拉菲尔米老太太一个半月以来心脏病已发作三次,她最多再活一星期,要么一个月。你写的那些信根本没用,也是很危险的。米琪还会活下去,就这么回事。”

让娜米尔诺什么都没吃。她推开面前的盘子,从放在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意大利香烟,补充了一句:

“当然,我也是。”

她们步行朝华盛顿公寓的方向走去,两人都不说话。高个子的金发女人搀扶着多的胳膊。当她们来到拜伦勋爵大街的拐角处时,多停住脚步飞快地说:

“我陪陪您。我还不想回去。”

她们坐上一辆出租车。古尔勒路上房子里的油漆味好像重了许多。来到一间屋子里,见多要从一架梯子下面走过去,让娜米尔诺一把把她拉开了。[5]黑暗中,她扶着多的肩膀,还把她往上托,像是要托得跟她一样高。

“你要保持镇定,别再写信,别再跟人吵,别再干傻事。过几天,你们两个人搬到这里来住。到那时候,拉菲尔米老太太已经死掉了。我会叫米琪来佛罗伦萨,但我自会有我的办,让她不愿意过来。至于弗朗瓦,你等着我给你提供一条充足的理由。到了那时,没必要多虑,把弗朗瓦一脚踢开,让米琪离他远远的。我提供的理由无懈可击。我会告诉你把米琪带到什么地方去。这回你明白了吗?你在听我说话吗?”

月光穿过窗户照进来。月光下,多点了点头。那个高个子金发女人的一双大手始终按在她的肩膀上,多也不再试图挣脱了。

“你所要做的就是保持镇定。别把米琪当傻瓜看,以前我就是那么做的,那当然是错误的。有一天晚上,像你现在这样,我想制服她,但没达到目的。那时候她十六岁,差不多也在这个年龄的时候,我被拉菲尔米夫人看中并带走了。我是从你写的那些愚蠢的信件中了解你的,换了从前,我也会这么写。他们把米琪塞到我手上的那会儿,我真恨不得把她淹死。这个想始终没有变,可是,我不会去淹死她。我有别的办来除掉她,那就是你,一个战战兢兢的小傻瓜,却会按我说的去做,因为你也很想除掉她。”

“放了我吧,求求您了。”

“听好了,在米琪之前,拉菲尔米太太家里有过另外一个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十八岁,比她高出几厘米,那人就是我。我用一把小刷子涂抹鞋后跟,那是在佛罗伦萨。后来,我想要什么都得到了。再后来,我的那些东西又被人夺走了,因为米琪出现了。我要你好好地想一想这个,还要你保持镇定。你所要感受的一切,我都感受过了。可我学到了某些东西。你会好好考虑一下吗?你现在可以走了。”

多朝着门口黑暗的换衣间走去,脚踢到了一个油漆罐。一扇门在她面前打开,她回过身来,可那个高个子女人一句话没说就把她推出门外,马上又把门关上了。

第二天中午,多在香榭丽舍大街的一家咖啡馆给让娜打电话,可她人已经离去了。电话铃声大概在那所空房子的各个房间里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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