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的竹林是后来种植的吧,至少是在我离开老家之后,我猜想。这一片不大不小的竹林,很有可能不是有意种植的,而是无意间从隔壁我叔叔家的竹林地里钻过来一只老根的结果。按照我的估计,我父亲不大可能在他的一生中想到要去种一片竹子之类的风雅事体。他从来不是一个有情怀的人,他只知道种田和一年四季里种点蔬菜自给自足。他的老实在我们乡下是出了名的,他这人就像乡下随处可见的泥巴,呆板板的。我断定他是连想都不会去想什么“宁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之类的鬼话的。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竹子就是竹子,不会是竹子这个词语的象征。哪天他去小集镇买把锄头或铁耙,就到后门的竹林里断一根竹来——这一点,他想得到,做得到。然后,他扛着它们就去地里劳作了;哪天廊檐下晾衣服的竹竿发霉断裂了,母亲说了一遍又一遍了,他心烦了,才会唠唠叨叨去竹林寻一根合适的来换上。总之,竹子于我父亲而言,仅仅是一种实用的东西,具体到可以是铁耙柄、锄头柄、晾衣竿……或者,干脆就是灶肚里那一捆会喊疼的柴火。这大概就是农民眼睛里的竹子和知识分子眼睛里的竹子的不同吧。知识分子如苏东坡,当然会想到竹子的品格、气节之类延伸到竹梢头上去的那些发亮发光的东西,否则,他不会上升到“无竹令人俗”这样一个精神高度。至于后来,竹子的知己郑板桥,将竹子和天下苍生联系起来,宣扬“一枝一叶总关情”的平民精神,即使是新时代小康起来的农民,怕还是没有这样一个思想高度。我的父亲是断断不会有那么深远的目光的。不过,无论知识分子苏东坡还是老农民如我的父亲,心里头有一样想法是相同的,那就是,他们种竹的原委,恐怕还是专注在竹子的下半身——它老根上长出来的那一条嫩肉——俗称竹孙的笋——那个东西。想到东坡先生还是一个发明东坡肉的饕餮之徒,就更坚定了我的这个想法。至于我父亲的心思,那几乎是一定的——每年冬天,他总要给我送来起于地下的不多的几条冬笋——寒冬腊月里,这才是他无比珍贵的收获。这正应了一句老话:拼着老命与虎相处的人,其实是在谋老虎的皮。在乡下,种一大片竹子,并非自标清高,其实是贪图它那鲜美无比的竹笋。说竹笋是素食者眼里的第一尤物,大概不为过。在我们乡下,老灶头上做菜,若要吊一点仙头,就切入几片冬笋,这样做出来的汤汁鲜美无比。不过,我们见着竹子,毕竟也不是一味地想要在它纤细瘦弱的身子上掠夺,也会揣摩一下现时代里我们空缺的那一部分精神生活——特别是秋雨缠绵的时日,听到雨滴竹林,爽朗有声,推窗——应该是一扇木格子花窗吧——而望,看到风雨中一起一伏的大片竹子,如波涛般汹涌,离人就会起乡愁之思。竹林的清气,每每能够洗涤俗世的肺腑,让一颗心径直回到自己的胸膛里去。
真正的李并不起眼,她结在江南文化沃土中最深层的那一条根子上,以其命名的一本“李文系”,早就超越了具体的一枚圆滚滚的果子,成为一个象征的符号。李是一种文化,当然更是一种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