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个月的新警培训后，余致力穿着一身崭新的警服来到厅机关的大门口，警卫换了新来的战士，但不会有谁来阻拦他了，他现在是一名新警，学习了开车、射击，简单的擒拿，以及使用手铐和电棍，他不再有任何的忧虑和担心，带着自信的微笑走了进去。同时进来的还有常志勇，不过他是开着黑色的奥迪车进来的。在余致力和常志勇没有进来之前，二十四处的正式工作人员只有九个，加了他们两个之后，是十一个了。这说明二十四处在不断发展壮大。
那天，在蒙娜丽莎中西餐厅，常志勇和宋清如边吃边聊，聊着聊着就很自然地聊到了董处长。宋清如说，董处一直觉得对不住你，其实我知道，他也是没有办法，有很多事情都不是他所能左右的，他毕竟只是一个处长啊。常志勇连连说，我是知道的，我没有怪他啊，从来没有怪过他，说实话，情绪是有的，但情绪就是一阵风，吹过去也就没了。
宋清如微笑着点点头。
“其实我是很怀念在二十四处工作的日子的。”
“那就回来啊，二十四处的大门是永远向你敞开着的。”宋清如嫣然一笑，“这话不是我说的，是董处。”
“是吗？”常志勇也笑了起来，眼睛里闪着异光。于是便有了上次他请老董和二十四处的人在沁园春度假村吃饭的事情。
那次之后，常志勇和老董恢复了联系。有天晚上，他还专门带着礼物到了老董的家里。老董的老伴很热情，亲自下厨做了几样拿手的小菜，两个人喝起了老酒，相谈甚欢。后来，老董就有了醉意，拍着常志勇的肩膀说：“我知道你恨我，以前的事情是我没有处理好，对不起，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希望你能理解我。”老董说着说着，不禁老泪纵横。
常志勇没有想到老董会这样，他也激动起来，俗话说相逢一笑泯恩仇，老董都这样了，除了理解，除了原谅，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随后，老董告诉常志勇，以后公务员都不能下海经商，或者在外兼职进行商业行为了，否则就要开除出革命队伍，到那时想回来就难了。你要是还想回到二十四这个集体中来，就要尽快。我是想你回来的，在外面赚再多的钱，也是漂泊，我听一个年轻人说过，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在我看来，求一个内心安稳比什么都重要，你考虑考虑。
常志勇当即就答应了老董。
“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常志勇重新坐在二十四处的办公室里时，他的脑海里总是回响着小时候看过的电影《闪闪的红星》中的台词。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还会回到二十四处。几年的下海打拼早已足够他下半辈子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他根本没有必要死死抓住二十四处这个饭碗，虽说是个铁饭碗，但对他镶金嵌银的生活来说，算不了什么。俗话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何况他对二十四处的恨意还一直在胸间萦绕，要不是同学柳承志出了事，打死他也不会回来的。
也许是想起了以前的不愉快，常志勇和二十四处的人几乎都格格不入，但常志勇和余致力一见如故，可能因为他是新人，不会勾起他不愉快的记忆。余致力是单身汉，那些日子，下班后不急着回家，在办公室逗留，上上网，处理一下手上没有做完的事情。常志勇也和他一样，多年打拼生意，已经不习惯晚上没有应酬的生活了，别人走了，他一个人还在办公室里，给朋友打电话，或者等着朋友的电话来，等两边都落空了，他就会用奥迪车载着余致力去找饭吃。
那天，他喝醉了，他说他真想和他们搞好关系。但是，想起过去，他们是怎么对他的，他的心结还是解不开。余致力当然知道，他说的他们是指常志勇的那些老同事。余致力就在一边小心翼翼地开导他，想开点，既然在一起就要融洽，就像一个大家庭一样。
常志勇听了余致力的话，顿时泪如雨下。他扪着自己的胸口说：“致力，你摸摸。”
余致力显得很是难为情，不过，他还是伸出手，在常志勇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一下。
“我好疼啊，这里。”常志勇用手拍着自己的胸脯，啜泣起来。
“我知道。”余致力嗫嚅着，把身子凑过去，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常志勇顺势抱住余致力的头，号啕大哭起来。
痛哭过后，常志勇平静下来。像讲一个遥远的故事，跟余致力讲起了他在二十四处时的事情。
那次，常志勇没能当上副处，当任命戴名世为二十四处副处长的文件下达时，常志勇反而变得平静了。不能当官也就罢了，常志勇决定从此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比如看看书，练练书法，散散步，试着让生活变得自由、充实和宁静。
但是，没过多久，常志勇给自己逐一设定，并逐一实施的平静生活就被彻底打破。那天，他为了一件工作上的小事要请示老董，便急急忙忙地来到了老董的办公室。当时老董正在和戴名世谈话。见常志勇进来，老董马上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常志勇显得很尴尬，他知道老董不是在说他的坏话，是老董觉得他常志勇不应该听到这样的话，他的这番话只有一定资格的人才能听到，而常志勇是没有这个资格的。倒是戴名世够机灵，马上问他有什么事。常志勇把要说的事情口头向两位处长汇报，没想到才说了几个字，老董突然对常志勇说：“你先出去吧，等下你到戴处的办公室详细向他汇报，照他的指示办就行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羞辱感充溢在常志勇的心头，他二话没说，扭头就走。常志勇来到自己的办公室，房间变得沉闷，他有一种缺氧的感觉。便快速地走出办公大楼，但他还是没有找到能痛痛快快地呼吸的地方，他仍然感觉到窒息。他很快明白过来，并不是天气太闷热，气压偏低，问题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源于自身。他觉得自己的肺就像被一块黑布给蒙住了一样，无论他嘴巴张得多大都不能顺畅地呼吸。就像信号不好的电视机，荧屏上总是有一道一道的光线反复闪烁，整个电视机好像在不停地摇晃、抖动，现在的他就是这个状况。他开始用手捶打自己的胸口，一下两下三下，胸口发出沉闷的回音，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就像一块石头滚落进深深的山谷。他浑身冒汗，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常志勇才慢慢地恢复知觉。正在这个时候，他接到了同学柳承志的电话。他在路边挥手招了一辆出租车，到了黄土街书商柳承志的一间门面。后来常志勇就成了一名书商，不能说没有偶然的成分，设想，如果那天是另外一个人打电话来召唤他，而那人是个杀猪的，那么他常志勇也就会成为一个屠夫。
柳承志原是省政府的一位副处级干部，他所在的单位是一家叫《政策与研究》的杂志社，他是该刊的发行部主任。那时候的干部谁都可以下海经商，于是柳承志就给单位交了一点管理费，摇身一变成了黄土街的一名书商。不到三年时间，柳承志就成了黄土街最大的书商之一，身价上了几千万。
那是去年年初的事，常志勇和柳承志在武汉开一个图书订货会，柳承志突然接到他原单位的一个电话，通知他参加一个副处级以上的干部会议。柳承志当时就很激动，他跟常志勇说他要马上赶到莫城去开会，他的表现令常志勇很吃惊。他搞不懂这么一个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怎么会如此幼稚？商场如战场，柳承志早已是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临危不惧，处变不惊，常志勇最佩服他的就是这个。柳承志当时给常志勇的感觉，就像是一个突然得到皇帝宠幸的奴才，他百思不得其解。
“你明天不是还要和人家签合同吗？不去算了吧，不就一个小会，你过去不是最讨厌开会吗？”
“不，我要去，生意失去了还可以东山再起，而会开完了就没有了。”柳承志坚定地说。
“千里迢迢赶去开那个鸟会有什么意义！以前那种会你还开得少吗？遇到开那种会，你还经常躲在厕所里看书不出来。”
“但现在不同了，意义不同了，我都四五年没在机关开会了，真想啊。”
“那你说说看，究竟有什么意义？”常志勇气愤地问，想到那单大生意，他就为他着急，要是泡汤了怎么办啊！
“说实话，突然接到那个通知，说明组织还没有忘记我，不但没有忘记我，还承认我的那个副处级身份，你说我怎么不激动。这说明组织还看得起我，没有放弃我，没有抛弃我！”柳承志激动得满脸通红。
“天哪，你竟然还有这种奇思妙想！”常志勇忍不住挖苦道。
“作为一个机关干部，一个公务员来说，没有一个人是不讨厌开会的，但是，一旦长时间离开了那个环境，没有会开了，又会感到不习惯，甚至是牵肠挂肚，甚是想念。这就应了一句老话，有癞子时嫌癞子，没癞子时想癞子。”
“那你去吧。”
常志勇见柳承志把话都说到这个分上了，知道事情已经无法逆转。
“你一个人顶着，有事给我打电话。”柳承志说。
“好的，你去吧，注意安全。”
“我会的。”
柳承志一个人开着一辆奔驰，当天晚上就赶回了莫城。第二天开完会，柳承志在去武汉的路上兴致勃勃地给常志勇打电话，他说真好，他就像一个学生回到了久违的课堂，他听得认真极了，那个会开得也很成功，是省府的一位秘书长主持的会议，档次算是很高的了。
想不到快到武汉的时候，柳承志出了车祸，他的车钻进了一辆大货的车轮底下，当即被压成了一个柿饼。常志勇当场赶了过去。柳承志送到医院就不行了，昏迷了三天三夜之后，突然清醒过来，扔给常志勇一句话：“我走之后，你就别在外面漂了，赚的钱也够了，收心，上班。”说完就永远闭上了眼睛。
常志勇哭着，使劲地点头。
听了常志勇所讲的故事，余致力欷歔不已，常志勇告诉余致力，他很欣赏他，觉得可以和他交心，才给他讲这些深藏在心底的话，这些话，他不会讲给二十四处的第二个人听。余致力听后很感动，既然人家对他敞开心扉，他也要投桃报李。那些日子，常志勇每次喊他去吃饭，他都会欣然前往。
余致力到现在才终于弄明白，他所在的二十四处也就是政治部宣传处的基本职能和机构。概括起来是一个研究、三个指导、一个协管。一个研究是指研究制定全省公安宣传思想工作的计划和措施。三个指导，一是指导全省公安业务和公安队伍建设的宣传工作；二是指导全省公安机关报刊、出版、影视、网络宣传和新闻报道工作；三是指导全省公安机关的文化建设工作。还有一个协管，协管《人民公安报》驻省记者站工作。
宣传处下设四个科，一是宣传策划督导科，二是文化建设科，三是思想政治科，四是电视宣传科，除了这四个科之外，还有《警魂》编辑部和《人民公安报》驻省记者站。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宋清如是宣传督导科科长，简称一科。季声瑜是文化建设科科长，简称二科。李明道是思想政治科科长，简称三科。何生亮是电视宣传科科长，戏称明星科。林黛芳是《人民公安报》驻省记者站站长，戏称人民站，一听还以为是一个公交车站点。有段时间，他们就是这样互相调侃的。
“一科，有个记者找你，是个男记。”
“二科，你的电话，下面派出所的。”
“三科，向你汇报一个事情，现在有空吗？”
“明星科，张学友什么时候来莫城，能不能帮我搞一张票？”
“人民科，这条消息能不能在‘人民’上发一下。”
虽说都是科长，但有的科，从科长到副科长到科员就一个人，余致力进来后，成了抢手货，都想把他纳入自己的门下。最后二科季声瑜取得了胜利。因为全科就只他一个人，虽说明星科和人民科也只一个人，但毫无疑问，文化建设科比明星科和人民科更重要，工作量也大得多。常志勇进来后，他也是科长，而且还是老资格的，他却没有余致力那么受人欢迎了，明摆着的，他进哪个科，都会构成一种威胁。在欢迎常志勇回来的处务会议上，老董在安排常志勇的工作时征求他自己的意见。常志勇当即表态，愿意服从领导的安排，做什么都行。副处长戴名世马上说，公安文协这块已经酝酿快一年了，现在常志勇回来了，我看是挂牌成立的时候了，不知大家有没有意见？连忙有人附和说，好啊，我们没有意见。是叫公安文协科，还是就叫公安文协？最后戴名世一锤定音，那就叫公安文协吧。好啊好啊。众人欢呼。那常志勇你的简称是叫公安文协科，还是六科？有人调侃他。
公安文协科，太拗口了，我看还不如叫常公吧。有人嚷道。
好啊，我看干脆就叫常公公得了。又人有嚷道。
常志勇本来是笑着的，脸色倏地一下变得阴郁起来。他赶快顺手拿起一张报纸，把自己的脸严严实实地遮住。
事后，常志勇在喝酒的时候告诉余致力，什么屁科长，一个个都是孤家寡人，我真的不知道他们臭美什么。余致力点点头，他知道常志勇说的是实话，宣传处的工作确实是那几块，但是不分科，科长其实就是办事员，真正的领导只有三个——一个处长，两个副处长。
“你知道戴名世为什么急着要成立这个公安文协吗？”常志勇问余致力。
“不是早就要成立的吗？”余致力说。
“什么啊，他是怕我在他的碗里抢饭吃。”
“抢饭？”余致力不解地望着常志勇，心想他一个领导，和你抢什么饭吃啊。“他是《警魂》的主编，董处想让我当副主编，在我进来之前就跟我说了的，你是知道的，我以前是书商，编印和推销业务都是我的长项，老董想让我主管这一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