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余致力每个星期六或者星期天一清早,就去醉麻雀,风雨无阻,之所以是一清早,是怕碰到熟人。曾夫人说自从吃上了野麻雀,她的头就没有疼过了。曾光宁也很高兴,还开玩笑说,余致力是曾夫人生命中的贵人,使她从噩梦一样的头疼中解脱出来了。
俗话说,世上没有一帆风顺的事,余致力很快就遇到了麻烦。一来二去,公安厅机关大院的那些麻雀终于识破了余致力的诡计,渐渐就不上他的当了,最后,他连一只麻雀都醉不到了。麻雀们一看到他撒酒米的身影,就啪啪地飞走,把他当成了它们的克星。
余致力又在家里摸索制造新的工具,有时甚至是通宵达旦,他先是制造了扑雀网,后来又制造了钓钩,照柳红的话说是,他简直成了一个发明家,还怂恿他申请专利,说不定以后能以此发财。
但是无论是扑雀网,还是钓钩,最后都收效甚微。
余致力仍然毫不气馁,他不相信凭自己的高智商就斗不过那些小小的麻雀。他发誓要制造出一种全新的工具,上面还要写上四个字:“麻雀克星”。但是,凭他现在的智商,他一时还制造不出这样的工具来,就是在他为此苦恼不已的时候,柳红一句话惊醒了梦中人:“你醉不到公安厅的麻雀了,换个地方不就得了。”
还是柳红聪明,后来余致力就跑到工商局,到法院,到勘查设计院等机关老院子去醉麻雀,结果一醉一个准。
一天晚上,曾老板告诉余致力,厅里下个月又要搞一次竞争上岗了,这是他任上的最后一次选拔干部了,机会难得,要余致力抓住时机,他退休后,就更难了,而且,他已经和政治部主任黄奇志通了气。他还告诉余致力,在他的力荐下,老黄马上就要当副厅长了。
这次竞争上岗说来就来,针对上一次竞争上岗请客喝酒吃饭等坏风气成风,在干部中影响很坏。这次厅里规定,在竞争期间谁也不能请客吃饭和休闲活动,一旦发现就取消他的竞争上岗资格。
厅里的这一举措受到了余致力这些穷干部的热烈拥护。改革不能请客吃饭,但打一打电话拉票还是行的。这个暂时还无法控制。一天晚上,季声瑜来到余致力的家,说他已经给他那帮哥们都说了,都答应会投你的票。余致力连忙表示感谢。后来,季声瑜又告诉他,你还得找领导活动,最好还是要送礼,要是没有领导的支持,你照样没戏。现在要升职,比以前更难,上次竞争上岗,他有一个哥们,花了二三十万,摆平了一个副厅长,要是在竞争上岗之前,他说不定就成了,但竞争上岗后,他摆平了一个还远远不够,需要几个领导投他的票才成,结果还是兵败滑铁卢,损失可谓惨重。
这次,余致力在政治部轻轻松松就出了线,在全厅的竞选中也大获全胜。回到家,柳红就给他摆了庆祝酒。他问是不是太早了,还有厅党委那关没过,要是搞不成,传出去会是个天大的笑话。柳红笑说不早不早,只要前两关过了,你就是十拿九稳,是小麦田地捉乌龟——手到擒来。柳红故意模仿余致力的乡下口音说,这个出自他老家的歇后语是他经常挂在嘴边的。
两个人不禁哈哈大笑。
柳红对余致力说,你这次是有曾老板的支持,他早已经把什么都给你安排好了,否则你是出不了线的,要是没有他的支持,你在政治部就出不了线,上次他不是暗示过你吗,黄奇志当副厅长,是他力荐的,他肯定跟黄主任达成了默契,你才能在政治部出线,所以,你这次是胜券在握了。
果然如柳红所料,余致力竞争到了副处长的职位,而且一纸调令又把他调到了二十四处副处长的位子上。说真的,他并不愿意在二十四处任职,调到任何处室任何地方都行,但是,这是不可能的。他知道,就是把二十四处这个副处长的位子抢到手,他也是杀出一条血路才搞成的。人可不能太贪心了。一个警惕的声音从他的内心升起。说实话,他并不是嫌弃这个位子,相反,他觉得这个位子对他来说,是很具挑战性的,但他一想起林黛芳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表情,就不寒而栗,他没有想到自己真正喜欢和爱过的人会变成这样。他从季声瑜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影子。他知道,林黛芳绝对不会让他在那个副处长的位子上好过的。
果然如余致力所料,在厅人事处干部的与会下,林黛芳在处务会议上,宣布了厅里任命余致力为二十四处副处长的文件后,就草草散会。会后同事们都提议中午开个庆祝宴会,但因林黛芳借口有事而作罢。几天过去,林黛芳仍然没有开庆祝宴的意思。后来余致力只好私人掏腰包,请同事们吃了一顿。事先余致力还郑重其事地请了林黛芳,但她最后还是没来。余致力觉得林黛芳做得也太过分了,心里当然不舒服。但他最后只能自宽自解,她毕竟是领导,他要尊重她的意愿。不管怎么说,他现在也是一名领导了,至少在二十四处是个有身份的人了。在正式的场合,没有人再喊他小余,或者余哥了,而是叫他余处。既然是一名领导了,就应该有领导的风范。要时刻以大局为重,不要为一些小事斤斤计较。
尽管林黛芳还没有安排他具体主管哪方面的工作,余致力还是主动找副处长宋清如商洽,宋清如很高兴地把手上一些棘手的工作交与他负责处理。他忙得晚上回家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柳红就在电话中调侃,说他当了那么一点点小官,就妻儿都不要了。余致力也很开心:“妻儿吾所欲也,革命工作亦吾所欲也。”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情。但一想到林黛芳,他的神情顿时又暗淡了下来。
当上了副处长,他应该搬进季声瑜空出来的那间副处长办公室,但林黛芳根本就不安排。叶小青几次跟他开玩笑,要他更上一层楼,他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时间久了,心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便找到协理员王秀珍,要她负责一下他办公室的调换。王秀珍只是苦笑着答应,几天下来,也不见她的音信。他没有办法,只得上楼向林黛芳请示。她淡然地说:“随你,”随后又说,“都是办公,其实在哪一间办公室都是一样的,谁又不是不知道你是个副处长。”
余致力被林黛芳的一席话呛得说不出话来。
“那是那是。”
最后他还得附和她说:“是二楼他们催我了,嫌我占了他们的空间。”
“你怎么就知道我们不嫌你占了三楼的空间?”
林黛芳咄咄逼人地问,余致力不敢再接腔了,借口要准备搬办公室,匆匆地离开了。
他刚下到二楼,就碰到了协理员王秀珍。
“余处,要麻烦你陪我去办个事。”
“什么事?”
“我和叶小青要去看一个病退的同事,今天是他的生日,去给他送个蛋糕。”
“我就不去了吧。”
余致力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很明显,他还没有从林黛芳带给他的坏情绪中解脱出来。
“我刚才打电话向林处请示了的,说还是要去个领导比较好,她说要我叫你。”
“那好吧。”
在余致力来二十四处之前,那位同事就病退了,所以余致力从来没有见过他。在路上,王秀珍向余致力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这个前同事的情况,他十几年前得了重病,开颅之后,留下残疾,他的父亲曾经是一位副省长,前几年去世了,如今他和他老娘生活在一起。他的老婆是出了名的美女,但早已离他而去,至今音信全无。
前同事的家住在省政府里边一个安静的角落,原来是有武警站岗的,但自从他父亲去世后,武警撤了,秘书走了,专职司机当然也没有了。现在只剩下了一栋大大的、空空的房子,显示着曾经的富贵和荣耀。
前同事困在家中已经十多年了,几乎从不出门,见余致力他们进来,才在老母亲的几次催促下勉强下床。他虽然佝偻着背,嘴角都歪了,但仍然看得出他身材高大,没病时肯定是个英俊帅气的人。余致力环顾四周,前同事的家几乎一贫如洗。房间里光线昏暗,旧家具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衣物,透着一股强烈的霉腐味,因为没有椅子,余致力坐在前同事的木床上,那张木床顿时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叫声。
前同事的老母亲告诉余致力,她儿子的烟瘾和酒瘾都很大,一天要抽两包烟,餐餐要喝酒,还要抽好的,喝好的。副省长在世时,家里的生活条件还行,就任他抽好烟,喝好酒,但他父亲死后,没有了别的经济来源,他只有基本工资了,她的工资也不高,他父亲生前那些政策性的照顾也没有了。那点有限的钱还得付他的药费、保姆费,还得吃饭,一个月下来,那点钱基本上就所剩无几了,但他还得抽烟,还得喝酒,没有就发脾气,她没有办法,就只好给他在超市里买来最便宜的烟酒了。他就天天躺在床上抽烟、喝酒,什么也不干。
听着老人家絮絮叨叨的诉说,余致力的内心充满了感伤。心想,这里曾经是门庭若市的府第,如今却那样的冷落寒酸,在那个副省长位高权重时,不知他是否想过,他的家庭将来会是如此凄惨的一个局面?
余致力不想待下去了,就给王秀珍使了一个眼色,她马上会意,一起给前同事说了几句祝福生日的话,就要离开。见他们要走,那个前同事腾地一下从床上爬起,瘸着腿,蹒跚地跑到王秀珍跟前,伸手一把把她拦住。
前同事的脸上露出谄媚的笑,结结巴巴地对王秀珍说:“你你……是不是……忘……忘了……”
余致力莫名其妙地望着那个前同事,不懂他在说什么,想干什么。
“哦,是这样的,”王秀珍的脸一下子红了,艰难地说,“今年处里也很困难,那个杂志也没有了,所以就没有红包了,不好意思。”
“你你你们……怎怎么能能……这样!”
前同事咆哮起来。他的老母亲连忙上前拦住他,骂他,还用手狠狠地打他。
“别急,我回去就向林处长汇报,把你的情况向她反映一下,该照顾的我们还是应该照顾的。”
王秀珍说着,迅速和余致力、叶小青逃也似的离开了前同事的家。
在车上,王秀珍告诉余致力,以前每年这个前同事过生日,处里都会送一个蛋糕和一千块钱的红包,表示一下。但她来之前向林黛芳请示了,她说送个蛋糕去看一下就行了,钱就不要送了。
余致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觉得林黛芳做得太不妥了,不就一千块钱吗,二十四处再紧张,也不应该在乎这一千块钱啊,在外面少吃一两餐饭不就够了吗?
一个星期后,那个前同事竟然拄着拐杖,怀揣一小瓶硫酸找上门来了,他是来找林黛芳的。
在林黛芳的办公室里,前同事质问林黛芳,在前任处长、董处和戴处手上都能得到的生日和年终红包,为什么在她的手上就没有了?
林黛芳说:“这是处里最新的规定,我只能按规定办事,我不想和你多作解释了。”
“那好吧。”前同事的脸上突然露出狰狞的狂笑,他上前一把抓住林黛芳的胳膊,怒吼道,“你不想让我活好,那我也不会让你活好!”前同事的手腕像老虎钳一样有力,林黛芳挣扎了一下,但丝毫动弹不得。就在这时,疯狂的前同事突然用左手从怀中摸出那一小瓶硫酸。
开始谁都没有留意,直到林黛芳的办公室里传来一声尖厉的惊叫。余致力的办公室就在林黛芳的对门,他迅速冲进了林黛芳的办公室。前同事已经把硫酸瓶盖打开,一股刺鼻的气味在办公室里弥漫开来。
“你这是干什么,不要胡来!”
余致力很快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厉喝一声,扑上前去。
“别过来,否则我就把硫酸泼到她那漂亮的小脸蛋上。”
前同事歇斯底里地朝余致力吼道,他看到前同事那通红扭曲的脸,意识到这个人一定是疯了。
“好的好的,你放下手中的瓶子,一切都好说。”余致力对前同事说。
“不行,这个女人太毒了,自从她当了处长,我就一分钱都拿不到了,我今天不让她知道一点厉害,她还以为老子是病猫,老子今天一定要毁了她的脸,看她还怎么当这个处长?”
这一次,前同事竟然没有结巴,他跟余致力说着,就把那装着硫酸的瓶子挨近了林黛芳的脸。她的脸顿时吓得惨白。余致力知道他疯了,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拼死也要保住林黛芳的那张脸,要是那张美丽的脸不完整了,自尊心那么强、那么爱美的一个人,叫她怎么活啊!他见前同事因为说话,那个硫酸瓶子离林黛芳的脸已经很远了,他就猛地扑了过去,用自己翘起的臀部把林黛芳掀得远远的,自己的整个身子则压向前同事,并把他手中的瓶子打翻,心想,只要能保护住林黛芳和她的脸,就是烧伤自己也在所不惜。
宋清如和楼下的同事早已赶了过来。他们见危险已经过去,连忙上前把倒在地上的前同事控制住。硫酸全部泼在了地上,余致力的衣服上溅了几滴硫酸,发出难闻的气味,几个人连忙上来扯掉他身上的外套。还好,他和前同事都没有被硫酸烧伤。
事后,林黛芳不动声色地安排了几个人把疯狂的前同事送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