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家,一进门,辛老太便一脸担心地迎过来,看到我和辛子扬全身湿透,心疼的不得了,急忙转身叫人去放洗澡水和煲姜汤。
大概是淋雨受凉的缘故,洗完澡以后我便开始昏昏沉沉,辛老太把煲好的姜汤端给我,我喝过之后就回屋沉沉的睡去了。
虽然睡觉的时候身体一直有些不太舒服,可是意外的,那一觉倒睡得还算香甜。我能迷迷糊糊的感觉到虽然自己身上有些发烫,但是额头上却不时有一阵阵的清凉。
这个感觉似曾相识,让我梦到了自己的小时候,梦里的情景跟我真实的记忆大致相同。那时候我还在上幼儿园,爸妈工作都很忙,所以当其他小朋友被接走以后,我还要等上一两个小时。那时我便自己蹲在幼儿园里的草坪上玩,牢记爸妈的教导,谁过来说话都不去理他,以防遇到坏人叔叔。直到有一天,有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问我,“你为什么每天都自己在这玩?”
我抬起头,面前是一个穿着小学生的制服,扎着红领巾的小哥哥。
他是第一个让我开口说话的陌生人,我回答他说,“我在等我的爸妈。”
他点了点头,把肩上的书包放在地上,在我身边坐下说,“那我陪陪你。”
于是,从此我再也不是一个人等爸妈了,这个小哥哥每天下午放学都会路过我们幼儿园,于是便陪我一起等。他从来没有问过我的名字,我也就没有问过他的,在我心里他一直是个神秘的小哥哥。
有的时候他会把作业本拿出来,摊在腿上写作业。我就在一边翻看他的课本,可惜那时候我不懂认字,他的每个课本的第一页都写着名字,我却都看不懂。
有一天,我发着烧,等爸妈时一直昏昏沉沉。那个小哥哥来了以后,便让我枕着他的书包,在草坪上躺了下来。他在口袋里拿出一块小手帕,跑到水龙头那边浸湿了,细心地给我敷在额头上。等手帕干了他就再去换,一趟又一趟,我便安心的躺着,享受着他的照料。
当时的感觉简直跟现在一模一样,虽然我那时躺在草坪上时身体并不舒服,但是额头上时不时的一阵清凉,会让我立刻舒缓很多。
慢慢的,我在梦中醒来,迷蒙的睁开眼睛,正看到辛子扬手里拿了一块毛巾,俯着身子帮我敷在额头上。
辛子扬看我醒了,直起身来,把替换下来的毛巾拿给佣人阿姨,问我说,“好点儿了没有?”
我摸了摸自己的身上,已经没有很热了,头脑也清醒了很多,便冲他点了点头。
辛子扬刚要说话,房间里的灯突然“呲”的一声,灭掉了。
外边走廊上的灯也同时灭掉了,顿时整个屋子一片漆黑,只能听见窗外瓢泼的大雨声,噼里啪啦的打在窗子上。我哆哆嗦嗦的喊了一声,“辛子扬?”
辛子扬在不远处答应了我一声,佣人阿姨急急忙忙的从外面跑进来,说,“大雨造成电路损坏,辛老太太已经找人去修了,很快就会来电的。”
佣人阿姨出去以后,辛子扬问我,“如果我现在回屋,你会不会很害怕?”
我秦瑶从小到大的致命弱点就是怕黑啊,只好很怂的点了点头,说“嗯……”
辛子扬没有说话,走过来搬了一把椅子放到我床前,坐了下来,说,“那你赶快睡,睡着就不怕了。”
我想了想,嘱咐他说,“你可要等我睡着再走。”
辛子扬又没说话,我猜他一定正在心里嫌我烦。
我闭上眼睛,凝神静气,努力的想让自己睡着。过了一会儿,就听到辛子扬的椅子往后一拖,我急忙睁开眼说,“你干嘛去?”
即使在黑暗中我都能感觉到辛子扬在翻白眼,他无奈地说,“你怎么还没睡着?”
我索性坐了起来,说“我刚睡醒,怎么可能又睡得着啊。现在几点了?”
辛子扬重新坐回来,说,“应该是快十二点了,你下午回来以后睡了五六个小时了。”
我想起那个关于小时候的梦,以及刚才他帮我敷毛巾的样子,不禁脱口而出说,“你小的时候有没有经常去XX路那个幼儿园玩?”
辛子扬茫然地说,“没有啊。”
我想了想,也是,那个温柔的小哥哥怎么可能是他。如果当时我碰见的是他,不被他欺负一顿就谢天谢地了。
辛子扬问,“怎么了,你青梅竹马?”
我想了想,说,“不算青梅竹马,我们只是一起玩了一两年而已,后来我就幼儿园毕业了。不过,现在想想,那个小哥哥应该是我人生中第一个喜欢的人。他当年帮我敷额头的小手帕,现在我还留着呢。”
辛子扬在黑暗中轻轻一笑,说,“哦。”
我也不由得跟着笑,那时的自己明明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谈什么喜不喜欢。
外面的雨声渐渐小了一些,淅淅沥沥地落在窗上,微掩着的窗户不时有晚风吹进来,夹着泥土和雨水的芳香。听着辛子扬轻柔的笑声,我不禁脱口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姚锦儿的呢?”
话音落地,屋里顿时安静了半晌,在我怀疑辛子扬根本不会回答我的时候,他才终于慢慢地开口说,“我已经忘了。”
我跟着他一起陷入沉默,不禁又想起了之前那个停电的夜晚,他喝醉酒,当我是姚锦儿的样子。
我想,他应该是非常爱她吧。
迟疑了一会儿,我终于开口问辛子扬,“她爱你吗?”
我能感受到辛子扬低下头笑了笑,开口说,“我一直以为她爱我,直到有一天,她说她要嫁给我哥。”
我不自觉的微微颤了一下,屏住呼吸听他继续说下去。那天晚上,他第一次跟我讲了一些关于姚锦儿的事。
他讲的并不认真,在我坚持的追问下,才简短的告诉了我一部分。我问了很多问题,他都只是一句话带过,让我听的一知半解。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当我从不同的人嘴里听到关于辛子扬和姚锦儿的事,脑海中才慢慢清晰起来,得以把这两个人年少时的故事整理成型。
辛子扬和姚锦儿同岁,那一年他们两个前后出生,辛、姚两家的大人们都是相熟的朋友,他们总喜欢彼此开玩笑说,这两个小孩是天生的一对儿。
3岁的时候,她最喜欢跟着他到处玩,他嫌她碍事,她却依然拽着他的衣角乐此不疲。
7岁的时候,他和她一起去上学,他才意识到,她聪慧而乖巧,比身边所有的小女孩都漂亮。
10岁的时候,他生病,难受的睡不着觉,她坐在他的床头,给他讲了一夜的笑话,只为了逗他一笑。
13岁的时候,他开始用心的学画画,大人们都不赞成的时候,她用自己的零用钱买了很多颜料和画布,悄悄地装在书包里拿给他。
16岁的时候,他挑食,不好好吃饭,她回家找大人学习包小馄饨,蒸小笼包,每天待在厨房里练习,直到有一天,他尝了一口说,真好吃。
17岁的时候,她过生日,同学们一起帮她庆生,她穿着美丽的小礼裙,站在人群中笑靥如花,于是他走上去,低头吻了她。
18岁的时候,她去法国留学,他送她去机场,她在他怀里痛哭不止,他答应她说,一定等她回来。
21岁的时候,她从法国回来了,他的身边却一直没有断过女孩。
22岁的时候,她问他以后会不会娶她,他犹豫着说不出答案。
23岁的时候,辛母突然宣布,锦儿想嫁给容川。他和他哥同时愣住,谁知她心意坚决,家命难违,他哥淡淡地点头,他背起画板去海边写生,一去就是半年。
24岁的时候,她和他哥举行了盛大的婚礼,他携一个当红女星一起出席,她穿着婚纱站在红毯的尽头看他,两人远远地对望了许久。
能把事情这样完整的串联起来,是在多年后的又一个下雨的夜晚,我一个人靠在窗前胡思乱想,把所有关于他和她的片段拼接在一起,才终于让这个青梅竹马的故事得以完整。这样不可复制的年少时光,让我输得心服口服。
或许是黑暗的环境让人比较有安全感,那个雨夜,我和辛子扬第一次聊了很久。虽然当晚他的叙述依然有所保留,只是在我的追问下略显敷衍的回答。但我依然觉得,这是我迄今为止离他的内心最接近的一次了。
第二天一早,我在睡梦中睁开眼睛,窗外的天空已经放晴,雨后的天气格外的清新怡人,晨曦从外面明朗的洒进来,让人的心情立刻愉快起来。
我一转头,才发现辛子扬正趴在我的床边,睡得正熟。
他额前的碎发软软的搭落在眼睑上,一半脸庞埋在胳膊里,沉睡中的眉眼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温柔,舒展而从容。我忍不住伸手撩拨了一下他眼前的碎发,他便立刻微微蹙一下眉,像个不满别人打扰自己美梦的小孩。
我小心翼翼地从床上跳下来,把毯子轻轻地给他盖在身上,便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昨晚的发热已经消退了,我舒服地伸个懒腰,下了楼。辛老太正坐在餐桌前看报纸,一见我下来,便立刻关切的说,“怎么样,好了没?”
我笑着点点头,不好意思地说,“给奶奶添麻烦了。”
辛老太拿报纸轻轻地敲了我一下,说,“傻孩子,你没事就好,快来吃早餐。”
我高兴地答应,刚要去洗漱,一转身,竟看到我的包正放在门前的桌子上,立刻惊呼一声,赶忙跑过去看。
辛老太笑着走过来,说,“忘了告诉你,昨天下午照顾你睡着以后,子扬就立刻派人去给你找包了。这不,今天早上人家就给你送回来了。”
我高兴的手舞足蹈,把包里的东西拿出来,挨个数了一遍,一样不缺,完好无损。
辛老太笑着说,“你把包放到人家的花摊上了,人家收拾东西的时候速度太快,没有来得及注意。不过也幸亏是人家手脚麻利,你的包一点儿都没有淋到。”
我心花怒放,赶忙把包里的字画拿出来给了辛老太,那字画也被保护的完好如新,上面是一幅古代田园山水画,山水朦胧,超脱世外,旁边书着几个娟秀的小楷,写道“水边石上,笑傲闲吟缀”。
辛老太看了,笑逐颜开,高兴地伸出双臂给了我一个拥抱。
辛子扬睡眼惺忪地从楼梯上走下来了,我连忙抱着我的包跑过去说,“你看,我的包找回来了!”
辛子扬揉揉朦胧的睡眼,无动于衷地点了点头,便转身去洗漱了。
吃过早饭,辛子扬把种着向日葵的花盆搬出来,看向我说,“要不要跟我去院子里种上?”
我急忙点头,两个人便打开门走了出去。
雨后的晨风扑面而来,夹杂着泥土和草地的芬芳,整个院子的植物都像是焕然一新,露珠盈盈,娇艳欲滴。辛子扬在院子中间找了个位置,一掀子挖了下去,把我的向日葵一株一株全都种了下去。
种好以后,向日葵一个个都仰着脸,明朗地朝着阳光伸展着。在其他的姹紫嫣红中,显得格外的朝气蓬勃。
辛子扬满意地拍拍手上的土,说,“怎么样,好看吧?”
我点点头,得意的说,“我买的。”
辛子扬耸耸肩,说,“家里的阿姨会好好照料的,等下次你来的时候应该会好看。”
我一挑眉,转过头去冲他笑说,“我下次还会来?”
辛子扬一愣,马上说,“毕竟我们家的佣人阿姨经常忙不过来……”
下午要启程回去的时候,辛老太恋恋不舍地把我和辛子扬送出来,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说,“丫头,没事儿多回来看看奶奶。”
我眼眶一热,说,“一定的,奶奶。”
辛子扬在一边皱着眉头说,“奶奶,秦瑶是你亲孙女吗?”
辛老太转身嗔怪他说,“你又笑话奶奶了,回去以后不许欺负我孙媳妇,听见没有。”
孙媳妇这个词儿说的我脸都红了,辛子扬假惺惺地答应下来,跟辛老太拥抱一下,说,“放心吧,奶奶。”
终于依依不舍地跟辛老太告了别,上了车,司机很快把车驶出了村子。我和辛子扬坐在后座,辛子扬转过头来看我,说,“我奶奶挺喜欢你的。”
我笑着点点头,说,“我也喜欢奶奶。”
由于两个人昨夜都没有睡好,很快便都纷纷犯了困。车子平稳地在路上飞驰着,我不知不觉把头靠在辛子扬的肩上,安心地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