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36580400000001

第1章 美国“往事”——纪念上一个马年

十二年前,应美国爱荷华大学“国际写作计划”的邀请,我们在美国生活了几个月的时间。这一组文章,是归来后不久的旧作,在甲午马年之际辑录在此,又一次感到了时光的惊心动魄。

借用了一个经典电影的名字:《美国往事》,当然,此“往事”非彼“往事”,只是觉得,这个名字里,有一种珍惜之情,那种不动声色朴素的珍惜,也许,是我们唯一可以和时光对抗的东西。

小城爱荷华

爱荷华是一个美丽的小城,到处是树,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大树在这城市里生长了不知多少年。由于树多的缘故,动物也很多,当然是小动物,比如,松鼠,常常看到灰松鼠翘着大尾巴在草地上奔跑觅食,一点不怕人。还有野兔,似乎胆小一些,也还是能在夜晚看到它们一蹿而过的小身影。我们甚至还看到过獾和小浣熊,当然,看到的最多的,是黄昏来聂老师家门外山坡上吃晚饭的鹿。

爱荷华河流向密西西比,就在我们的窗外,抬眼就能看到它安静而丰满的河水。它不是一条大河,可它从容地朝着一条大河奔去的姿态很迷人。通往河边的小路上有几棵漂亮的树,结着繁密的小果实。一天一天地,看着它们慢慢成熟、变红,熟透了就落到了草地上,比红豆大不了多少的小果子,有点像山楂,又有点像海棠,很脆,汁水很多,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有人说那可能是蓝莓树,也许吧,据说这种果子到冬天会变得又甜又软,是那些不能南迁的鸟越冬的口粮。

爱荷华河里有一群一群的野鸭,会飞。看到它们从天空俯冲到河里的刹那我还以为那是大雁。可它们不是。从前我常常忘记鸭子原来也是一种鸟,有飞翔的翅膀,和大雁一样,是候鸟。可听说这里的人太喜欢喂鸭子了,它们过着丰衣足食富足的日子,这几年冬天,已经不再长途迁徙飞往温暖的南方。它们忍受着爱荷华零下二三十度的严寒,靠面包屑度日。看来,“以食为天”这句话,真是一条普适的真理。它居然改变了一种动物千百年来自然的习性。

爱荷华河水气味很重,那是鱼的腥气。一尺多长灰黑的鲤鱼,常常张着大嘴来和鸭子抢食。有时,鱼群会吓退那些落单的野鸭。没有人在河边垂钓,本地人从不吃爱荷华河里的鱼,他们说因为河水有污染。所以鱼们可以自由自在终享天年,假如有一天从河里钻出一条鲤鱼精来,看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爱荷华河是一条富足和没有杀戮的河流。

从爱荷华城随便哪一个方向开车出去,走不多远,就走进了广袤的田野里。美国中北部大平原,辽阔而坦荡,无边无际,却又不是一览无余,它有着非常舒缓和流畅的起伏跌宕,有如大地的呼吸,很像我们的东北。上帝或者说造物真是太厚待这一片土地了,来到这土地肥美的深处,人大概才能知道什么叫“感恩”。这平凡而生机盎然的俗世美景,唤起的竟然是人宗教的情绪。

爱荷华河岸边、公路旁,有一些小小的丘陵,他们把这叫做山。某一座山上,有一个“鹿园”。“鹿园”里,住着聂老师。更早以前,住在这里的,还有聂老师的丈夫,美国著名的诗人保罗·安格尔。鹿园其实就是丛林中一座红色的木屋,那红,不张扬,不霸道,是某种花朵的颜色,充满生气,和四周的树、山有一种奇妙的和谐。如果在冬天,树都变成了枯树,山变成了银白的雪山,那时,这红色的木屋会多么温暖和迷人,可惜,我没能看到这样的美景,我们一直没有等来爱荷华的大雪。

鹿园里有鹿,鹿是野鹿,几十年如一日,每到黄昏,鹿就从山坡后面的丛林中出现了,聂老师早早撒下了鹿食,在从前,撒鹿食的应该是保罗。保罗说过这样一句话,他喜欢动物和女人。聂老师向我们转述这句话时,脸上有着怀想的温暖的笑意,这句话,还有这笑容,都让我们深深动情。

现在,保罗一个人睡在墓地里,那墓地我们也去过了,黑色的大理石墓碑,一无修饰,简洁、大气、庄严、美。上面刻着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保罗的,还有一个,是聂老师自己,那天,我一看到华苓·聂·安格尔这名字就哭了。这里将是聂老师最终的归处,这就是女人。哪里有爱情,哪里就是她们生死不渝的家园和故乡。墓碑的背面,刻着保罗的诗句:“I can't move mountains.But I can make light.(我不能移山,但我能发光)”现在,每年10月12日,保罗的生日,就是爱荷华州的“安格尔日”。

爱荷华虽小,可也有好几家巨型超市和很大的购物商城,他们把它叫做“mall”。这一类超市和商城大多都建在城外,需要开车。在爱荷华,没有车就像没有腿。还有一家大约可叫做“车间商场”的地方,卖厂家的直销产品,都是现在中国年轻人喜欢的品牌,比如李维斯,比如耐克,比如Gap,等等,还有CK的香水,价钱要比商店里便宜,叫“Williamsburg”,它离城要远一些,在高速公路上开车要走大约四十多分钟,它的英文名字我们开始记不住,李锐马上就给它起名叫“威廉堡”。从此我们就把它叫做“威廉堡”了,听起来十分欧洲。后来我才知道,“威廉堡”这名字,果然和欧洲殖民者有关,它是美国历史的一个纪念。

但是聂老师买酒,从来都是到一个叫“John's grocery”的小店,是一家小杂货店,用我们的叫法就是“江记杂货店”,这家店的店主,John,祖籍捷克,在上世纪四十年代开了这小店,如今已有六十多年的历史。John怕是已经过世了,现在的老板是他的儿子,城中的老居民,很珍惜这仅存的、唯一的小店。卖酒的店员,叫Wally,从前,六七十年代,是一个反叛的“嬉皮”,即使现在,你还是可从他身上看出一个嬉皮的痕迹:他的毛边牛仔裤,他的不修边幅,他灰白的头发在脑后编成的发辫……他笑容非常诚恳,有时竟很灿烂动人。他熟知这城中所有老主顾对于酒的口味,假如你想送酒给某个人,你就到“江记杂货店”去,问他,“谁谁谁喜欢什么酒?”他就会从一排排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的酒瓶中取出你所需要的。有一天,我们想带酒去鹿园,就到“江记杂货店”,我们说出了聂老师的名字,比划着,威利马上笑着带我们来到里屋,从货架上取下了一瓶,正是我们所要的——差不多每晚都要在鹿园喝的那种叫做“Cognac(康尼雅克)”的白兰地。

从前,来这里买酒的,应该是保罗。他开车下山,来到路边这小店,买“康尼雅克”,买威士忌,卖酒给他的,先是老约翰,后来就是嬉皮士威利。突然地,有一天,保罗不再来了,永远不来了。在他举行葬礼那一天,嬉皮士和他的老板,威利和老约翰,来到了墓地。聂老师匆忙中并没有想起通知他们,可他们自己来给保罗送行。那一天,嬉皮士威利,穿得非常整齐、肃穆,西装笔挺,打着领带,他肃穆地来给他的顾客、他的朋友、一个诗人送行,来和他说,永别。

还有一个加油站的老板,保罗从前,总是去他那里加油。只要一看见那辆叫做BLAZER的吉普车,飞快地驶来,不用说,准是保罗了,没有人能把一辆大吉普开得这么帅气十足。他去世后,第一次,他的吉普,他的“BLAZER”——传播者,由别人驾驶着,由他们的女儿驾驶着,去了那个加油站,老板一看到那辆车,和车上的人,就站在那里哭了。

这就是小城的魅力,全世界的小城,都有着那些大城所没有的情意。这也是一个人、一个诗人的魅力,有了这个人,小城变得非常大,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开始,每年秋天,爱荷华最美的季节,全世界各地的作家、诗人,现在又加上了剧作家和导演,来参加由这个人和他的妻子开创的“国际写作计划”(IWP),全世界各地,比如柬埔寨,比如老挝,比如太平洋上的哪个岛国,总有一个诗人,或者一个小说家,把“爱荷华”这名字当做了他生命中的一个纪念。

2002年,和我们一起来到爱荷华的,有三十多个国家的同行。一开始,我们记不住他们的名字,于是我们就用自己的方式称呼他们:比如“日本胖丫儿”(其实并不胖,只是丰满、结实,人很美丽,有着十分坦荡的笑声,总是称呼我姐姐),比如“玛当娜”(是一个保加利亚姑娘,年轻、前卫,喜欢涂颜色怪诞的指甲油和唇膏,崇尚“肢体语言”),比如“小中世纪人”(是一个巴西青年,眼神忧郁,留着中世纪宗教画中圣徒一样的长发,喜欢弹吉他,用很小的声音唱披头士的歌),比如“英国小驼背”(其实并不驼,只是有些佝肩,金发、碧眼,他是个真正的英国贵族),还有“老德国”(自然是个德国人,小说家,是我们中年纪最大的一个,每天早晨在河边跑步,不喜欢君特·格拉斯)。此外,还有“以色列”,还有“巴勒斯坦”。“以色列”是个非常引人注目的大眼睛姑娘,据说她在世界上很有名气,她的书,每一本,都是由“兰登书屋”出版,当人们指责将要到来的这场战争的时候,她站在了大多数人一边,她说:“我不代表以色列。”而“巴勒斯坦”则是我们中最文雅最有书卷气的诗人,多情而浪漫,我们常常看到他和那位来自波兰的女诗人一起,在爱荷华河边散步,据说他们之间有了故事。那个波兰女诗人,喜欢围红色的披肩,忧郁而严肃,我特别喜欢她羞涩拘谨的笑容。还有一位来自哥斯达黎加的作家,皮肤黝黑,头发天生蜷曲,热爱摄影,我们集体旅行乘车,他总是喜欢坐在司机旁边的位置上,不失时机地,把一只胳膊从玻璃窗伸出去,举着相机,咔嚓咔嚓迎着风不停按快门,十分潇洒。他说他身上有一点华人的血统,会说一两个汉语单词,他的汉语水平和我的英语水平不相上下。可是,有一天,在我们常去吃饭的中餐馆里我们碰上了,没有翻译,也没有旁人,我们三个,他会蹦几个汉语单词,我们会蹦几个英语单词,可我们居然还谈得非常热烈,足足谈了半个小时,也许那纯粹是南辕北辙的谈话,可那“谈话”的氛围让我们给造足了,真是投契和热闹!后来,回国后我们才知道,他原来是他们国家一个身居要职的高官,部长。

传奇的是,我们不仅有贵族,有政要,还有前游击队员,那是一个来自非洲津巴布韦的女诗人,她曾真正地在丛林中打过游击。我对她充满好奇,可是由于语言的障碍我无法和她真正交流,她严肃、沉默,和另一个非洲女作家形成鲜明对比,那是一个加纳人,明亮而喧哗,牙齿白得耀眼,身材高大丰满,总是穿颜色热烈的衣服,笑容十分灿烂迷人,她待人热情、喧响、亲切,可她身上却有着与生俱来的原始的高贵,如同一个神。她是我见过的最意味深长最像神的一个人,也许,她生活的地方离神最近。我很喜欢她,她是个小说家,是加纳唯一一个获过国家大奖的女作家。有一天,我们听她朗诵自己的小说片段,她写她的童年,一群乡下孩子,在猜测着苏联的生活,孩子们说,在苏联,所有的事情都要分工,比如吃饭,有的人专门分工吃面包,有的人专门分工吃果酱,有的人则专门分工吃马铃薯。我想那小说一定非常有趣,可我只能通过翻译知道这么多。

从前,有保罗的时候,他常常邀请IWP全体作家到鹿园聚会,他们在屋后山坡前生起烤炉,用柏木枝烤牛肉。大家在阳台上喝酒,喝醉了,就唱歌,那些来自东欧的作家们跳起踢踏舞或者他们自己民族的舞蹈,一边跳一边流泪,地板都要被跺塌了。山坡对面,夕阳一点一点沉进了河水,从远处,你感觉不到它的流动,可它在流。在它的尽头,有着更仁厚的美景,那是密西西比这条神灵般的大河对它的等待。

那时,山上的树还没有这么高,它还遮挡不住阳台上人的视线,现在不行了,现在树又高又密,除了冬季,已经看不到对面的河流。爱荷华的树,在秋天,真是烂漫极了,到处是一树一树的红叶、金叶,在蓝天下,在河岸,在某些白色的建筑旁,它们耀眼的眀艳,有时撞得人一阵眼疼。原来,有这么多树是可以在秋天变红的,从前,我只知道枫树,还有黄栌,还有柿子树。我们老师曾经告诉我,《西厢记》中,“晓来谁染霜林醉”中的“霜林”,指的就是柿子树。那是我们的树。爱荷华是没有柿子树的,却有着另外的红叶和美不胜收的“霜林”。我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它们的名字,对于我,它们是异乡。

从前,我们把美国北中部这一片肥美的土地,称作“衣阿华”,现在我们的地图上,则译成“艾奥瓦”(IOWA),第一个,叫它“爱荷华”的人,是聂老师,聂华苓,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中国女人,她使“爱荷华”名扬世界。

卡巴莱

在走进这个酒吧之前,我从没听说过“卡巴莱”,我是一个孤陋寡闻的人,在我生活的城市,歌城歌厅星罗棋布,可我和大多数规矩本分的市民一样很少光顾那些声色犬马的场所。据说我们城市的歌城歌厅很有一些声名,但那里的歌手唱的仍然是普通的大众的流行歌曲,并没有一种称之为“歌厅音乐”的乐曲应运而生。

卡巴莱据说就是——“酒吧音乐”。

那是我们到达芝加哥的第一个夜晚。这个黑色的城市在白天已经给了我们足够的震惊。我们五个中国人,从伊利诺伊州立大学的朗诵会场溜出来,凭着手里的一张地图,一头钻入了这城市巨大的腹部。那摩天大厦组成的黑色的峡谷,壁立千仞,寒光凛凛,有着冷酷的华丽,和伟大的邪恶。我们在寒风中“狂走”,不屈不挠,却摸不到这城市的一点血肉。芝加哥是著名的“风城”,在这个下午我们透彻地领略了那风的强劲。这是一座不可触摸和亲近的城市,它没有体温,没有表情,我仰头站在它最高的建筑——西尔斯大厦的脚下,心想,有什么力量可以使这个城市动容?

从前,有一支歌这样唱:“芝加哥,甜蜜的家,”那是南方的黑奴们对一个天国般美好地方的憧憬,当年,有多少黑奴历尽艰辛九死不悔地唱着“蓝调”,涉过田纳西河,密苏里河,密西西比奔向密歇根湖边这象征着自由的“甜蜜的家”,可是,今天,无论我怎么努力也无法把“甜蜜”这字眼和“芝加哥”联系在一起。芝加哥太不“甜蜜”了,芝加哥总让我想起另一个词——奇迹:财富的奇迹,工业的奇迹,现代化的奇迹,建筑的奇迹,人创造了一个嚣张的奇迹来向上帝炫耀。而从前的芝加哥,那可以被称为是“家”的地方,早已让一把大火烧得干干净净了。

从前的芝加哥,如今,只剩下了城中心一个水塔,石头的建筑,朴素、沉寂。我在另一个黄昏时分站在了它脚下,感受着它的黯然神伤。它是最后的、唯一的一个见证了,见证着被“毁尸灭迹”的过去。南方酷烈的棉田里,成千上万的黑奴吟唱的芝加哥,想往的芝加哥,是它挽留不住的啊。那个芝加哥死了,而它做了墓碑。

大火成就了今天的城市,一片焦土之上,人们尽可以甩开膀子没有任何羁绊地大干了。于是,一座同名的城市拔地而起,全世界最优秀的建筑学家在这里争奇斗异,如今,任何一个游客,都可以随便乘上一只观光游船,从蓝色的密歇根湖上回头眺望那个“一英里半的奇迹”,那已成为最经典的芝加哥景色。蔚蓝色的湖水,蔚蓝色的天空,如此纯净、如此辽阔和悠远的背景之上,现代人想象的极致,也无非就是,把一道道几何习题做到了天上。

幸好,我们还有黑夜。黑夜到来之后,芝加哥在灯光的抚慰下柔软下来。我们乘车来到城中心一家酒吧,这里就是演卡巴莱的地方。从孟京辉和廖一梅那里,我知道了“卡巴莱”是酒吧音乐,有固定的演出形式和风格。其实,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消磨掉一个陌生的夜晚,至于“卡巴莱”,我想,无非就是艳舞的一种,除了色情,色情,色情,我并不期待它带给我别的什么。

果然,它是色情的,色情而炫目的一群女人,色情的舞蹈,色情的语言和挑逗,热烈而又欢快。女人欢快地在舞台上抛弃着身上的衣服,把一件充满亵渎意味的事变得那么光明坦荡,一个女人,也许是男人,他(她)肥胖得足有半吨的体重使他成为了一个没有性别的人,这个人就像我们中国戏剧中的“彩旦”,欢快放肆纵情地说着我听不懂的粗话。人人都快活得要疯了,我也很快活。我以为我会反感这一切可却没有。我很少能体会俗世生活中粗鄙的美和快乐,像这个色情的芝加哥之夜。那狂舞的肢体奔放而健康,每一寸都会说话都会倾吐,每一寸都有情有意,哪怕那舞者全无心肝,可那肢体是情真意切的血肉。冷酷的白昼是需要这样温暖的肢体这样色情的抚慰的,色情,却理直气壮,有一种粗俗茁壮的生机,没心没肺的快活,快活到了极点,到了底,一往无前乃至——壮烈。

想起一句话,红灯映照里的欢愉,用来形容卡巴莱,真是再贴切不过。四周的黑,托举出了这一团欢天喜地的光明,那是肢体的奇迹:肢体是这城市深处的灯和光明。在这个异域的夜晚,或许,任何有声有色有光明的东西都能使我心生感激,我刚巧撞上了卡巴莱,我撞上的卡巴莱很可能和真实的卡巴莱,相去万里,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因为卡巴莱,芝加哥这不可触摸的冰冷的城市才有了蒸腾的人气。

博物馆

不去总是不甘心的,所以,在芝加哥,在纽约,或者,在爱荷华州府德梅因,大部分时间,都是泡在博物馆、艺术馆里,那简直是一种淹没。所有那些不同年代、不同种族、不同国别的艺术家和他们的作品,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方,突然地,向你逼来,包围了你,那伟大的气势能给人造成高山缺氧的窒息感。我走进那些伟大的地方,总是头晕,这让我不辨东西南北甚至迟钝。博物馆这一类去处是强悍的、压迫的,也许它并不适合如我一样脆弱和小家子气的观众。我常常看到别人描写参观博物馆艺术馆的文章,看到人家在那些珍贵的艺术品在那些伟大的原作面前的惊喜和震撼,可我不行。一个人,过惯了穷日子,一夜之间发了横财,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承受得住那巨大的喜悦和财富,在博物馆里,我就是一个被“暴发”的感觉所摧毁的观众。

也许,在芝加哥艺术博物馆那一次是个例外。那一次,由于时间紧迫,参观整个的博物馆是不可能的,朋友就说,明确一下主题,去中国馆吧,我就跟在大家后面仓皇地直奔中国馆而去,那样子好像是去赶飞机。我们匆匆忙忙穿越在那些奇迹之中几乎是目不斜视,就连莫奈、马奈,就连高更,甚至凡·高也没能让我们停下脚步。经过凡·高身边时我感到心揪了一下,可我还是硬着心肠掉头而去。我知道我们的同行者,那些年轻人是不喜欢凡·高的,他们说凡·高已经变成了中产阶级趣味的一个庸俗符号。我不愿意在苛刻的批评眼光的陪伴下和我热爱的凡·高见面,我也吃不准在这样的氛围里凡·高是否会让我失望,所以我宁愿舍弃。

于是,在异国他乡,和祖国突然地见面了,在千重山万重水之外的别人的土地上,我遇上了老中国:先秦两汉、魏晋南北朝,还有伟大的盛唐时代,一个身穿红色唐装的女人,小小的,高不过尺余,骑在一匹骏马上,她丰腴肥美的身体前倾着,似乎是在顶风上山。刹那间我被震撼了。这个泥塑的女人,这个女人奇异的姿态,是我在我们自己的庙宇和博物馆里所从没见到过的,我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骑着马要去哪儿,可她伏在马上的那个真实而艰难的姿态让我深深感动,多么美啊!多么让人怜悯!不知为什么我深深地、深深地怜悯着这个唐朝的仕女,这个丰满多情的泥塑。我怜悯她眉宇间的孤寂、怜悯她无人抚摸的丰肌、怜悯她从颈到肩那温柔典雅美不胜收的曲线、怜悯她背井离乡的千年乡愁。我站在她面前,不敢张嘴说话,一张嘴就哽咽。

那一上午,我激动不已,这是从前逛博物馆这一类去处时从没有过的,以后也没有过。那是唯一的一次,被深深地感动、震惊,被缠绵爱意所笼盖和折磨,像少年人一样对美那么敏感和敬畏。我们流落他乡的珍宝,让我看到了美是怎样在孤独的、隐秘的传递中照亮了时间和万物,她在离群索居之后所到达的神秘峰巅,还有,她让我更清晰地看到了一个宿命的真实,那就是,在这个世界上,我永远,并且,只可能属于什么族类和人群。

看阿仙

阿仙是一个中国人,旅居澳大利亚,在美国展出他的艺术作品。我们是偶然撞上的,在这之前,我没听说过他的名字。后来,向朋友询问,知道了多年前,他是北京那些比较另类的艺术家中的一个。

那天,下着雨,为了躲雨我们走进了这所叫做“亚洲艺术协会”的展览馆,楼上,一个很大的展厅里,一边,陈列着洛克菲勒家族收藏的中国瓷器,另一边,则是阿仙。当然,不是阿仙本人,而是他的作品,也是瓷器,半身的胸像,也有全身,像我们常见的中医针灸挂图中的人体,呆板、光头、冷漠、面无表情、闭着眼,若不仔细分辨,几乎看不出性别,当然,裸着,而裸着的身上、脸上,则烧制出极其经典的中国瓷器的图案:青花、斗彩、景泰蓝等等,或是花鸟鱼虫,或是人物山水……一尊一尊,脸上、皮肤上,飞着蝴蝶,游着鸳鸯,开着艳丽的缠枝大牡丹,背负着高山流水名山胜川,嬉戏着放纸鸢或是点炮仗的垂环小童,一切,都是我们自己熟到骨子里的,也是外国人眼里最经典的中国符号。

你得承认,它奇异、怪诞,有着强烈的视觉冲击力量,你还得承认它的“巧”,它的通俗,它的明白畅晓和“热”。它在用古老的中国符号演绎着西方,特别是美国艺术家们最热衷的艺术话题:关于人的身份认同、人的自我认同,以及性别认同等等,这是一个讲给人家听,人家听得懂,至少,自以为能听懂的故事。

回国后,看了宫崎骏的动画片《千与千寻》,这是奥斯卡第一次把他们的动画片奖颁给一个外国人。同样的,这也是一个丢失与寻找、迷失与发现的故事,在历经了长久的困惑、迷失、茫然与没有身份的混沌黑暗之后,“千”终于发现了、找到了他丢失许久的名字“千寻”。宫崎骏的想象力,丰沛而奇诡,其中的动画造型也非常日本和东方,他就用这充满想象力的东方符号给美国人讲了一个他们听得懂,并且,关心的故事。

我不知道为什么美国艺术家如此热衷、如此痴迷这种“认同”,以至使它变成了压倒一切的强势语言,我想,这当然是和现代、后现代哲学思潮有关,但恐怕也和他们移民的历史、种族的历史有关,不过,在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上,人类要面对的问题,人类生存和精神的困境,不仅仅是一个“认同”啊!全世界的艺术家,难道,都必须加入到这众口一词的合唱之中吗?

还说电影吧,不久前,看了一个关于9·11的影片,来自世界各地的11位导演,每人用11分9秒的时间,讲述一个关于9·11的故事。伊朗年轻的女导演萨米拉·马克马巴夫是这样讲述的:在伊朗某乡村,年轻的女教师,试图使一群正在从事着艰辛劳动的孩子们明白,世界上刚刚发生了一件什么样的大事,她问她的孩子,谁知道这件重要的大事是什么?孩子们仰起被汗水和劳作弄脏的小脸,回答说,村子里挖井,一个孩子的爸爸掉下去摔死了;另一个则回答,摔死的不是一个,而是两人。女教师再三启发,说,不,比这更重要的大事情发生了,又一个孩子,用天籁般的声音回答说,更重要的是,他的姑姑,在阿富汗,被活埋了……

那真是令人震撼的回答。

哒啦呱哒

“哒啦呱哒”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想也许没人会知道,它只是一个音节,一个节奏,一个声响,或者,一个随意的碰撞,就像风对任何一种物体的抚摸。

《哒啦呱哒》在外百老汇上演,这就是说,它具有这样一些可能:新、锐利、粗糙、叛逆和野心勃勃。在这之前,我们已经看了几个百老汇经典的音乐剧,比如《西贡小姐》,比如《悲惨世界》,还有正在成为经典的《芝加哥》。外百老汇,还有,外外百老汇对我们来说,就显得更有吸引力。年轻的艺术家,还没有被百老汇这巨大的商业机器轧制成型、没有被体制所征服的新人,他们用什么证明着他们珍贵的存在呢?

悬念在购票时就已经埋伏下了,它告知大家这一场演出没有座位。起初,我不明白这没有座位的意思,还以为是不用对号入座,但是不是,而是,剧场中不设座位。它的广告词这样形容《哒啦呱哒》,它说,它像性一样美丽。

我们先走进一个厅,不大,灯光温暖明亮,平平常常,看不出玄机,环墙还有几张供观众休息的凳子,在这里大家存包、等待,放松下来,忽然地,有人手持喇叭出现了,引领着大家拐上一条黑暗的小楼梯,这楼梯又窄又陡,绕来绕去,然后,我们就到了一间大厅里。暗沉沉的灯光,果然,没有一张椅子,四周围,还有头顶,全被一种幕布似的东西遮蔽着——这是真正的剧场了,压抑、令人不安、神秘和危机四伏。人们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不用说,我们已经走进十面埋伏之中了。假如,这不是演戏而是,一个圈套一个陷阱呢?

就在这时,灯灭了,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只有黑,黑和寂静。突然地,头顶天幕上,有了响动,像是来了暴雨,沉重的大雨点落下来,砸下来,砸在天棚上,不是雨点,而是,流星雨,金色的大流星,在天棚上,闪烁,滚动。这不是人间而是宇宙了,宇宙洪荒。然后,天棚上,“刷”的一下,飞过了黑色的、奇怪的人的投影,扭曲着,似乎在挣扎,刷刷地,更多的人,在我们的头顶飞着,都在挣扎、呼喊,似乎,痛苦不堪,惊恐不堪。突然,一只手臂,从天棚上咚地掉下来,掉在了我们的头顶,更多的手臂,吊下来,天棚被扯破了,露出了惊恐的挣扎的人脸。

没有了天棚的遮蔽,人就在我们头上呼啸着飞翔,一个人,或者,一组人,飞着、喊着、骚动着、扭曲着、挣扎着,变幻着各种造型,如同但丁告诉我们的地狱的景象,又如同,神话或者宗教故事中的某个画面:拉奥孔、美杜莎之筏……一个人倏地飞下来,迅雷不及掩耳地,把观众中一个美丽的姑娘掳走了,掳到了天上,就像魔鬼掳走了公主,吓得人们一片尖叫。起了音乐,是打击乐,一个人,在半空中,唱起来,似乎是,远古的音乐,图腾的音乐,没有词,只有那一个神秘的音节,那就是:哒啦呱哒,哒啦呱哒。

两小时,刺激、震惊、神奇、恐怖,充满魔幻感和想象力,事后回想,它其实是把我们传统意义上的杂技空中飞人、杂耍、音乐,特别是打击乐,再加上类似中国的皮影等,糅合在了一起,完全是一个大杂烩,却黑暗而艳丽,生气勃勃,肆无忌惮,也许,它是在表现人的困境,生命的剧痛与狂欢、人间的荒诞感,也许,它什么都不表现,它就是为了给你一个新鲜、热血贲张的体验,让被生活折磨得麻木的我们,在黑暗惊悚的魔幻世界中,激活生命古老的激情,哪怕只是一个夜晚。

只是,尽管如此,《哒啦呱哒》在纽约,好像也没有造成多么大的响动。是啊,纽约,它什么没有见过呢?若论标新立异,谁又能新过纽约去?纽约,几乎成了全世界那些以标新立异为理想的艺术家的梦魇!这个巨大的都市,它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汲取着世界上最新鲜、最奇异、最热烈、最丰沛的激情、思想和创造力来滋养自己,甚至,是榨取,它榨取一切。所以,它充满不可思议的活力。然后,它将这初夜般珍贵的一切:诚实而鲜明的、独特的欢乐、痛苦、挣扎、反抗,择其所需,迅速地,复制、拷贝成商品——也许这就是外百老汇、外外百老汇和百老汇之间永恒的关系。

在55吧

这是一个小酒吧,在格林威治村,很小,半埋在地下,有七八张小桌,也许更少一些,陈旧,简朴,甚至可以说,简陋。可是,在纽约,所有喜欢爵士乐的人,没有不知道它的。

我们的向导,小白,是个“另类”的美国青年,在著名的哥伦比亚大学读博士,读的竟然是中国当代文学!显然,他的寒窗苦读不是为了日后的饭碗。这个小白,痴迷地爱着爵士、蓝调,却一点不喜欢时尚的流行音乐,比如“RAP”之类。在纽约这样飞速旋转的城市,他生活得从容不迫,甚至是悠闲。我想,他有些像上海人所谓的“老克腊”,对了,他就是一个纽约的“老克腊”。

有一张油画,画的就是这55吧,冬天寒冷空旷的街道,一地的积雪,上面印满凌乱而安静的脚印,夜大概很深了,一团朦胧温暖的灯光,投在雪地上,那是55吧的小窗口,那是属于55吧的温暖和光明,贴心、知己,忧伤又甜蜜,就像JAZZ本身。

纽约的“老克腊”小白,是这里的常客,这里,有他最喜欢的爵士乐手迈克·斯特恩(Milk·Stern),这个迈克·斯特恩,如今,已是世界级的爵士“大腕儿”,每年,要在世界各地巡回演出,可是,只要他人在纽约,那么,每周,必定有两次,他要到这小小的、简朴而陈旧的55吧来演奏。小白说,那是因为,迈克热爱这里,热爱这里的气氛,热爱这里的听众——那应该都是痴迷JAZZ的发烧友,还因为,他热爱这种随意、即兴、自由的演出方式,那是爵士的灵魂。虽然在这里他几乎挣不到什么钱。

而我,则基本是个音乐盲,说起听音乐,我的耳朵,“约等于”聋子的耳朵。但这个夜晚我还是坐在了这里,等待着迈克。他来了,小白把我们介绍给他,他很高兴,因为他将要在2003年春天去中国演出,一时间我们成了中国的代表,可我这个代表实在“代表”不了中国JAZZ乐迷的水准,叫我好生惭愧。可渐渐地我被那气氛所感染,那一天,演出阵容是个三人方阵,只有吉他和鼓,迈克弹吉他,优雅、洒脱、浪漫,像一个风一样自由的游吟诗人。鼓手是个黑人,棒极了,他的鼓敲得让人灵魂出窍,热血沸腾。他坐在那里,离我不到一米,我觉得他痛苦得就像一个奴隶,痛苦却激情四溢,辛辣而强烈,黑暗逼人。一时间我恍然大悟,原来,“激情”是有气味和形状的啊,就是眼前这黑色的神灵般的鼓手。

那一天,到最后,出现了一个意外的高潮,夜已经很深了,忽然间,不知从哪里,跑来一个“萨克斯”,他进来,来到乐手们中间,他们交换了几个手势,然后,他的萨克斯就吹响了。他们互不相识,于是,他们彼此试探、猜测、询问,不是用语言,而是,用旋律、节奏,用乐器和音乐,你问我答,你来我往,慢慢地,热烈起来,激昂起来,高亢起来,明亮起来,像一群江湖侠客,华山论剑,又像高山流水,喜遇知音。那可真是一场狂喜啊!忘我的、豁出性命般的狂喜,峰巅般的狂喜。我听呆了,也看呆了,想一想,若是在任何一个辉煌的大剧场,庄严的大音乐厅,怎么可能撞上这种“意外”?怎么可能有这半路上杀出来的萨克斯带给我们的惊喜与感动?也许,在这里,JAZZ还是水泊梁山上打家劫舍自由不羁的好汉,本色不改,始终未被朝廷所招安吧?这大概也是迈克·斯特恩,一个真正的、浪漫的乐手,对55吧情有独钟的原因所在。

那一年,在美国爱荷华大学“国际写作计划”的告别酒会上,来自三十几个国家的作家们,举着酒杯,借着酒力,动情地说着“再见”,其实,很多人心里都清楚,此一别,是不会再见了。

尤其是像我这样一句英语也不会说,来自黄土高原上的中国内陆作家。我想,我还有什么可能,和遥远的津巴布韦或者加纳的同行们“再见”呢?这让我在那个告别的夜晚,格外伤感。

我们响亮地碰杯,拥抱。一个来自印度的女诗人这样说:“因为认识了你,我知道了这样一件事,语言,在人类交流中并不重要。”

同类推荐
  • 红楼梦研究杂记

    红楼梦研究杂记

    作者对《红楼梦》的研究有独一无二的见解,尤其是通过对《红楼梦》中的诗词的分析,为我们揭示了曹雪芹的内心世界,而且也揭示了这部名著人物的性格和特征,同时为我们解析了人物各自将要面临的各种命运。文中所持的观点,会让我们发现,原来高鹗所续写的《红楼梦》完全是违背了曹雪芹的意愿……
  • 心声集

    心声集

    《期待》、《九寨之秋》、《学会夸奖》、《学会放弃》、《献给爱人的歌》、等等……《心声集》这本诗集收录的是作者成绛卿的心得之作。
  • WATER VILLAGE(漫水·英文版)

    WATER VILLAGE(漫水·英文版)

    The book is a collection of six novellas by Wang Yuewen which revolves around the theme of rural life. Water Village creates a utopia—the kind of classic village scene that was often evoked in Classical Chinese pastoral poetry. In this utopia live two lifelong friends—the wise and beautiful Grandma Hui, as generous as she is kind; and her close friend, the fair and tough Grandpa Yu, upstanding pillar of local society. The friendship and intimacy they share run deep, but their hearts are pure—they would never cross the forbidden line between men and nuoha.com is a book composed from the author’s profound insight into the history of rural life and the epochal changes it has undergone.
  • 见喜

    见喜

    在这孤独的世间,总有一个人,将你当成生命中,那唯一值得千里迢迢去奔赴追寻的喜;当大地冰冻,山河褪色,繁华落尽,容颜枯萎,人生依然如初见般,惊心动魄,热烈痴缠。
  • 春芽嫩嫩(最受学生喜爱的散文精粹)

    春芽嫩嫩(最受学生喜爱的散文精粹)

    《最受学生喜爱的散文精粹》从喧嚣中缓缓走来,如一位许久不见的好友,收拾了一路趣闻,满载着一眼美景,静静地与你分享。靠近它,你会忘记白日里琐碎的工作,沉溺于片刻的宁谧。靠近它,你也会忘却烦恼,还心灵一片晴朗。一个人在其一生中,阅读一些立意深远、具有丰富哲学思考的散文,不仅可以开阔视野,重新认识历史、社会、人生和自然,获得思想上的盎然新意,而且还可以学习中外散文名家高超而成熟的创作技巧。
热门推荐
  • 武动逍遥

    武动逍遥

    琴声芊芊,乐音渺渺。飞沙走石,独身一剑。寻王道,斩尽万千阻碍。
  • 总裁面前要称臣

    总裁面前要称臣

    “有我在。”“有我在。”“有我在。”是这句话支撑着她活下来,这个世界本没有温暖,仅有的热度也是他带来的。
  • 斗罗之异界忍宗

    斗罗之异界忍宗

    普通高中生徐凝,因被神选中,被雷活活劈死!身负神的“重任”开始了他的异界斗罗之旅。在万年之后的斗罗大陆开忍宗?当魂力遇上查克拉?当魂技遇上忍术?当复杂却强劲唐门暗器遇上简单却诡异的手里剑术?当魂导器遇上攻防一体的须佐能乎?当霍挂的灵眸遇上主角的心灵写照之瞳?这一切的一切,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本文背景是绝世唐门,新人作者的第一本书,如有不好请多包涵。虚心听取各位的建议!目前剧情走向:绝世唐门——斗罗大陆(一)
  • 雄战争天

    雄战争天

    异界重生,颜炎从一个世家子弟慢慢的走上超神的道路,路程坚信,他将面对什么艰难险阻,尽请期待。
  • 裴先生今天柠檬了吗

    裴先生今天柠檬了吗

    『女扮男装x娱乐圈女强x高甜爽文』自重生后,薄撩撩的人生就仿佛开了挂,影帝总裁和学霸,放眼望去,整个一人生赢家。可又有谁知道,那只是表面!实际上……薄撩撩每天要防兔子助攻不说,还得哄裴先生这只委屈巴巴的柠檬精。“音音,你今天陪了她1小时,才陪了我59分钟!”“……我马上回去!”“音音,她跟你亲密了,我也要!”“滚——”……没遇上薄撩撩以前,裴先生高冷大总裁人设。而遇上薄撩撩以后,裴先生人设全崩,秒变柠檬精。对你一见如故,为你柠檬成醋。官群:452274560
  • 田间见鬼

    田间见鬼

    记得小时候,我奶奶给我讲述的一个亲生经历的故事.....
  • Hello,检察官先生

    Hello,检察官先生

    三年前,一场蓄谋已久的案件,萧绎失去深爱的女友,从此原本深沉的男人更加深沉,遇到不熟悉的人,一句多余的话,或是多余的表情都不会有。第一次的见面,苏心觉得这个男人,不是聋了,就是傻了。苏心是帝都警队的一名法医,精湛的技艺和精准的解剖手法为人所称道,那一天,她刚边解剖尸体边吃早餐,就听到有人说整个法医部都没有做事的人。苏心一听就不干了,一转身就发现是他,抖着狐狸尾巴说了句,Hello,检察官先生!再次见面,萧绎觉得这个女人像只狐狸,不过却嘚瑟的厉害。……我们曾经消失在彼此的世界,重逢谁也不再认识,只是总会在不经意间觉得熟悉,所有罪恶,所有情感,都是从我们的心开始。
  • 墨剑传承

    墨剑传承

    三百年前,那人是天下第一的剑神,手握墨剑,傲立人间最高峰,无敌于世,飘然离去后留下了一个剑神的传说。三百年后,来自现代世界的穿越者余天手握墨剑,走上了智商碾压异界的不寻常路,走上了新剑神的征途。
  • 恰恰遇见是你

    恰恰遇见是你

    仿佛楚乐仪认真做的三次决定都与林洛寒有关。第一次,是在文理分科的时候;第二次,是在颜家找她回去的时候;第三次,她很认真很认真的在思考,林洛寒是不是真的不是那个命中注定的人……她抬头看着他∶“我们之间横亘着八年,我可能不再是你想要的的那个人了。”……
  • 暗花记

    暗花记

    小心了,你的一生,都在我的笔记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