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老头，每天都这么早是要干嘛啊！”康馨在梦里见过的黑皮肤小伙子，韩野，穿着背心与大裤衩，一边抓着头，一边睡眼惺忪地抱怨。
“对开超市的我们来说，这个时间算晚了。我们得走在客人的前面啊。”说话的是一个穿睡袍的老头子，谢得差不多的顶上依稀残留着几根白发，没两颗牙的嘴说话倒不漏风，他眯着眼驼着背拄着拐杖，站在韩野身后。
“少来了。生意是有那么好哦？”韩野撇嘴，“跟你们这些老家伙不同，我们年轻人的睡眠特宝贵啊，你喜欢早起就一个人早起去吧！”
老人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忽然靠在门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我真是不幸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孙子啊……辛辛苦苦抚养你长大却要被你这样无良对待……可怜我命在旦夕你说什么我也只能默默忍受咳咳咳咳……”
韩野翻着白眼：“……你的咳嗽倒是很会挑时候发作啊。”
咳过哭过，爷爷又拄回了拐杖，“喂，去买个早餐给我吃吧。我要油条豆浆。”
“我们自己就是开超市的为毛还要去外面买啊！你拿个三明治加热一下不就完了。”
“咳咳咳咳我真是不幸啊……果然全世界的老人都早点进棺材就对啦……否则吃个早餐都得看人脸色啊……”
“好了好了别演了，我去买行了吧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别只知道沉迷玉女偶像，偶尔多关怀下你爷爷我。”
“吵死啦！”
韩野嘟囔着，正要出门，一个修长的身影背着旭日出现在门口。
“啊你好，需要点什么？”韩野条件反射地问。
“你看，就说会有客人吧？”正检阅货架的爷爷得意道。
那个赶早的客人，那个笑容比初升的阳光更灿烂的恶魔老师微笑着说：“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我是送东西的。”
“喔？”韩野意外对方的打扮完全不像个宅急送人员。
“你有东西落我这儿了。”古猫宁手一翻，梦见枕已赫然在掌。
韩野的脸色立刻变了，这时，康馨的身影也出现了。
“是你！”他们指着对方大叫。
闻讯走出超市的韩老，在看到古猫宁手上的枕头后，眼睛整个儿直了。
“小野！”他厉声吼道，“他说什么？这个枕头是你的？你用另一个枕头干什么了？！”
那声音是如此洪亮，震得超市货架上的东西纷纷落下。韩野十分狼狈，再看古猫宁与康馨，表情就带上了怒意。
“你们这算什么啊！”他道，“那枕头是我送给安小姐的！关你们什么事？还给我！”
韩野猝不及防地出手，想从古猫宁手上夺走枕头，但古猫宁的动作更快，让他捞了个空。韩野干脆放弃抢夺，对古猫宁动起拳头来。
看似没什么大脑的韩野，身手竟然不错，这让古猫宁略有意外。但他还是轻松避开了韩野的每一击，然后拿脚随便地一绊，就把韩野像三岁小孩那样放倒了。
恼羞成怒的韩野，爬起来就想再接再厉，只听韩老声如洪钟地喊道：“住手！”
三人看着他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出超市来。
“爷爷，这里是年轻人的打架现场，你进去喝老人茶啦！”韩野不耐烦。
“喝你妹！就你那点儿三脚猫功夫，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韩老用拐杖敲了一下孙子的头。
然后他看着古猫宁：“老朽没看错的话，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吧？”
“啊，晚辈是恶魔。”古猫宁装模作样地措辞，“不过我这趟来完全没恶意的，主要是这枕头的秘密关系到两个孩子的安危，所以无论如何都想请教一下。”
韩老用老花眼盯着古猫宁，二人四目相对了好一会儿。
“这么谦逊的年轻人不多了啊。请进来吧，我会尽量解答你的疑惑。”
于是，韩老带路，四人走进超市。听说古猫宁的身份后，韩野一直用异样的眼神打量他。康馨则暗暗松了口气。
“康小姐，怎么啦？”古猫宁问。
“没……我真怕你跟那位老爷爷也打起来。”
“那不能。早上血糖低，我可挨不起闷棍。”
他微笑地看着韩老手上的拐杖：“……更何况是，至少三千岁的降龙木。”
10
“那么……”
四人在超市一角坐定，韩老正要摆出一副说书的架势，忽然看到古猫宁和康馨已经左手饮料右手糕点地吃开了。
“啊呜啊呜，我们熬夜做了很多事，肚子超饿呢！不介意吧？”古猫宁含糊不清地问。
“怎会不介意啊！这是你们家吗！”韩野大叫，“待会儿记得给钱！”
“可大家这么熟了，谈钱多伤感情……”
“啊靠，谁跟你熟啊！”
这段闹剧插曲让韩老的严肃一下子溃不成军，看古猫宁的表情也从忌惮变成了哭笑不得。
“……那么，”他想了想，揪住韩野的耳朵，“还是你来说吧。你背着我干了什么好事？”
“哎哟喂啊……我没干什么啦！”韩野怪叫，“我就想说身为安绮的头号粉丝却难得见她一面，所以在梦里尝试一下交往神马的……”
“又是这种超无聊的动机！你的思春期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喔！”
“你管我……”
古猫宁和康馨边吃边看，津津有味。
“唉。让你们见笑了。”韩老把头转向客人，“那枕头唤作‘相思枕’，本是我一千多年前的曾曾曾曾……祖母所有。从她留下的一本笔记里可以看出，原本应有一对。但传下来的却只有一只。关于枕头从何而来，笔记里并未提及，却记述了曾曾曾曾……祖母与她的丈夫，也就是我曾曾曾曾……祖父使用这双枕头的一段异事。”
大概是因为很少有客来访，韩老多说了些话后，越发神采奕奕。古猫宁与康馨于是很默契地摆出忠实听众的模样。
“我的曾曾曾曾……祖父与曾曾曾曾……祖母，呃，以下让我简称祖父祖母吧。总之他们的感情是十分好的，如胶似漆、羡煞旁人那种。所以你们可以想象，当外敌入侵而朝廷出于征兵用意将我的祖父祖母拆开时，他二人有多么肝肠寸断。顺便，那时他们的孩子已经出生了。”
古猫宁与康馨连连点头，韩野则一副听厌了的样子。
“那是一段兵荒马乱的岁月。为国效力匹夫有责，祖父无法抗命。”韩老沉声道，“不过比起别的爱侣，我的两位祖先算是幸运的，因为他们有‘相思枕’。祖父临行之际，祖母特地让他带走了其中一枕。”
古猫宁和康馨想象了一下，顿觉无比浪漫。
每一个上战场的人最恐惧的，莫过于再见不到重要的人。但打仗这事没个准儿，一别十年八载也不无可能。实在耐不住寂寞就只能鸿雁传书，可战时的书信往来也是奢侈的，不靠谱的。
而韩家的两位祖先，竟有福气在异地分居的情况下夜夜相见！只要他们能睡觉，只要枕头在身边，那就是万水千山若等闲的固定约会啊！比视频还给力！视频还顶多只能见面和交谈呢，在梦中却可以牵手，可以相拥！
战争何其残酷无情，但只要心爱的人从未远离，怎样的苦也至少有人分担。
“要让别的士兵知道了，您的祖父大概会有苦头吃。”康馨担心地说。
“绝对是啊。比起那些夜不成寐的人，他的夜晚要幸福太多了。”古猫宁说。
“祖母的笔记也提到了这一点。她和我祖父都再清楚不过，倘若让周遭的人知道了相思枕的存在，必会引发哄抢暴动。到时候他们这点仅有的幸福也就烟消云散了……所以尽管自私，二人还是不得不努力瞒起了这件事。”韩老说。
顿了顿他又道：“可打仗毕竟是打仗。心有支柱，肉体却架不住屠戮。祖父是个读书人，老实孱弱，战地于他本就是九死一生之境。终于有一天，祖母等了又等，也没有在梦里等到他……”
康馨低呼了一声，眼眶立刻湿了。完全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有时候彻夜行军，一宿没得睡也是正常的。但我祖母那时已经有了不祥预感。她连续等了几天，等不到丈夫的消息，等到了他所在队伍全军覆没的噩耗……”
低气压在超市里盘旋。最活泼的古猫宁都一脸肃穆，康馨则在拭泪，而一直表现得兴趣缺缺的韩野，在一个客人上门来买东西时毫无缘由地对他吼了一声：“现在没心情做生意啦！”
“祖父的死讯让祖母大受打击，而那本笔记的内容也在那时接近了尾声。”半晌，韩老继续道，“就在我以为不会再有下文时，最后一页的内容却让我有些在意……”
古猫宁用“大大快更新！”的表情催促韩老别卖关子。
“每夜每夜，祖母依然枕着相思枕入眠。明知不可能，她也还是希望能在梦中见到祖父。但约莫一个月，她的梦境皆是独自一人的空白。”韩老的眉头渐渐拧紧，“直至某夜，一个身着盔甲、不怒自威的将军样男子出现在了她的梦里！经辨认，祖母发现他正是敌国装扮！”
“好个超展开！”古猫宁喝彩，“令祖父的军队不是被团灭了吗？枕头因此流落敌营，说得通啊！或许那将军正是令祖母的杀夫仇人！”
韩老一震：“我也做过类似猜测……你却何以见得？”
“因为我的学生在用过那枕头后，身体被枕头里的一个家伙给夺去了。”古猫宁又恢复了福尔摩斯气场，“那家伙武艺超群，器宇不凡，想象成就是那位将军，不是很合理么？”
“竟有这样的事啊。”韩老慨叹，“除非能找到他，否则谁也说不清楚。”
“是啊，这就是所谓无图无真相吧。”
“……不，我是想说，祖母笔记上的记载就到那为止了，没有继续交代。祖母死后，属于她的那只相思枕作为遗物流传了下来，至于落入敌手的那只则下文不明……直到它出现在我不成器的孙子手上。”
说到这里，古猫宁三人一起盯住正在货架前挖鼻孔的韩野。
“好了好了！该我说了是吧？”
11
作为超市员工，韩野的生活极度空虚无聊，所以他很快沉溺进了一件最适合这种状态的人干的事：追星。
韩野的偶像是玉女安绮，原因很简单：她太漂亮了。
像一切追星族那样，韩野开始变着花样表达对偶像的爱，比如为她的唱片和电影捧场啊，在网上帮她刷票或者跟人吵啊，把握住每个与她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啊……
不过偶像这个概念永远是建立在距离的前提下。韩野把安绮当梦中情人，可现实中的他们连一毛钱的交集都木有。就在那个时候，韩野听爷爷说了个真正的“梦中情人”故事——关于两位祖先及那双神奇的梦见枕。这当然让他芳心大乱，可是他很快认识到，梦见枕只有一只就毫无意义的现实。除非是超级自恋狂，否则情侣必须是成双成对的。
韩野就开始寻思着，该怎样找到另一只梦见枕呢？
这个时候新闻报道了一件事：某县因连日暴雨引起山体滑坡，一座无名古墓重见天日，但还等不及政府派专家考察，当地彪悍的民众已经英勇无畏地将墓翻了个底朝天——除了尸体，所有可能值点儿钱的东西，一样没剩下。
韩野在知道了这件事后，前往那个某县。
他并不是预知了古墓里的出土文物包括一个千年不坏的竹枕。他仅仅是被爷爷差遣去收购些有意思的东西，一些唯有懂行的人才能从特殊渠道弄到的东西……
“你们开的不是超市么，为什么会对殉葬品感兴趣啊？”康馨皱眉。
“人家的超市不是叫‘什么都有’嘛。”古猫宁笑道，“那当然包括了你看得见的，以及看不见的。”
祖孙俩对视，表情都有些微妙。
“古老师的观察力很敏锐。”韩老说。
“也还好啦。”古猫宁羞涩挠头，“你们的地下室一直散发出强烈能量，细腻如豌豆公主的我想装无知都难。”
“别打岔，还要不要听啊。”韩野一挥手，“反正，一些非主流的东西，我们特感兴趣就对了。”
“拽什么嘛。”康馨嘟哝，“总之你就是从那个‘特殊渠道’得到了另一只枕头，对吧？”
“不错。我在那个县的地下市场转悠，对能淘到什么原本不抱太大指望，没想到会看到有人出售我梦寐以求的枕头！那形状那颜色那质地我绝不会认错！”
“你有什么可自豪的！”韩老给了孙子一拳，“回来告诉我一点收获没有还把钱弄丢了，其实偷偷拿下了另一个枕头供自己使用？你胆长毛了！”
“臭老头，我会这样还不是因为你的教育方式有问题导致我比别人更需要爱……”
“还怪我？不孝啊！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古猫宁和康馨流汗对视。
后来的事，他们都知道了：韩野取得另一只梦见枕后，立刻把它当礼物送给了安绮。他很傻很天真地认为安绮真的会用这枕头，谁料竟会被欧晟捷头先登……
“该说的都说了。没别的事，请你们留下枕头滚蛋。”韩野没好气地说。
“但我还有别的想知喔。”古猫宁说，“那就是——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韩野似乎很气古猫宁的得寸进尺，却又不是他的对手，他看爷爷，爷爷捋着白胡子沉思。
“年轻人，好奇会害死猫的。”
“喵～猫有九条命。为八卦牺牲一条不亏呀。”古猫宁摆了个招财猫的动作。
韩老也笑了：“我们是‘遗物守护人’。”
“遗物？”
“并不限于人死后遗留下的物品，泛指一切离开原主人的遗失物，它们的共同特征是——不属于这个世界。”韩老缓缓道，“为避免人类不当使用而引发不幸，五百年来，我们这一族一直肩负着看守它们的使命，直至原主人或有缘的新主人找上门来。”
“原来如此，可真是通俗易懂的设定。”古猫宁合掌，“那枕头该还给你们。虽然我是陆离界的人，但显然不适合当它的主人。”
古猫宁如此爽快，韩老顿时更欣赏他了。“我要把它收进仓库。”他拿着枕头邀请，“古老师，你们要一起来吗？”
“呃，我当然是超乐意的。不过想到学生的安危，我连饭都吃不下，又怎么提得起劲儿？”刚吃过早餐的古猫宁这样说。
“也有道理。”
“——话说回来我对怎么找他完全木有头绪。”古猫宁换上狗腿的笑脸，“所以还是让我稍微参观一下吧，说不定会有灵感哟！”
康馨鄙视地看着古猫宁，韩老则爽朗地笑了。
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