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经历了无数次的冒险，而且一次比一次奇妙。最后，他看见了一座大房子。这所房子比疯人院还要大。他向它走去，心里盘算这不知是个什么东西，同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会在里面找到葛林先生。
这时，有三四个人向他奔来，叫道：“站住！”
汤姆等他们跑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三根警棍，没有胳膊和腿，就这样跑来了。
汤姆看了并不吃惊——他早已过了吃惊的时候了。他已经有上百次看见硅藻没有胳膊，没有腿，也没有任何可以前进的东西，在水里游着，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动。
同时，他心里也不害怕，因为他从来没有做坏事。
他站住了。最前面的一根警棍走上来，问他做什么，他赶紧拿出护持婆婆的护照给他看。
那警棍看护照的样子很特别，因为他只有一只眼睛，就长在棍子上端的中央，同时，身子十分僵硬，这样，看东西时，只得把身子斜过来，向前耸着，可奇怪的是，他并不会栽下来。
好在凡是警察都有公正感，所以警察用的警棍也是如此——不论他们怎样站，总能维持一个平正的判决。
“行了，去吧。”他最后说，但又接上一句，“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年轻人。”
汤姆没有表示异议，跟警察一路走总是体面而且安全的。那位警棍把自己的皮圈在柄子上绕好，免得自己绊了交，原来，刚才跑来时皮圈松了下来。接着，继续和汤姆并排走起来。
“为什么没有警察拿着你们呢？”汤姆问他们。
“我们跟陆地世界里那些笨拙的警棍可不同。那些棍子一定得有人握着，否则就走不了。我们可以独立做事，而且做得很好，不过我要说，我不该自夸。”
“那么为什么你的柄子要扣根皮带呢？”汤姆问。
“那是把自己挂起来用的，当然，是在下班的时候。”
汤姆得到满意的回答，就不再说话了。接着，他走到监狱的大铁门前面。警棍用自己的头撞了撞门。
铁门上的一扇小窗子开了，一杆老式土枪伸出头来张望，枪身大得吓人，枪膛满满地装上了子弹，一直装到枪口——这就是狱卒。汤姆看见后，不由得往后一缩。
“犯的什么罪？”他问，那声音就是从那钟口一样的大嘴里发出的，非常深沉。
“对不起，老爷，不是罪犯，是老太太那儿派来的一位年轻先生，要探望葛林的。”
“葛林吗？”土枪说。同时，他把枪嘴缩了进去，好像是看囚犯的名单去了。
“葛林在第三百四十五号烟囱上面，”他在门里面回答，“年轻先生最好从屋顶上去。”
汤姆望望那面高耸入云的墙，望去至少总有九十英里高，正想着不知怎样上去。当警棍发现他的难处后，立刻就替他解决了。原来，他在汤姆身子四周这么一扫，从汤姆背后猛地一推，这一推顷刻就使汤姆上了屋顶，腋下还挟着那只小狗。
汤姆沿着铅皮屋顶走去，又碰见一根警棍，于是，就告诉它自己的使命。
“很好，”他说，“跟我来吧。不过你是白来了。葛林在我看守的犯人里面是最不知悔改的了，他心肠狠毒，无恶不作，一脑门子只想啤酒和抽烟。当然，那些东西在狱里都是不容许的。”
他们在铅皮屋顶上向前走，屋顶上全是煤灰，汤姆心想，那些烟囱一定好久没人扫了。但非常奇怪的是，那些煤灰不粘脚，弄不脏他们。还有，烧红的煤块满地都是，可也烫不伤他们。因为汤姆是个水孩子，身体又湿又冷啊！
最后，总算走到了三百四十五号烟囱。葛林先生只有头和肩膀从烟囱里面伸出来，满身全是煤灰，那副模样使汤姆简直不忍心看。
他嘴里还叼着一根烟斗，但没有点火，但是他还是狠命地吸。
“放规矩些，葛林先生，”警棍说，“有一位先生来看你了。”
但是，葛林只是骂骂咧咧的，满口脏话，不停地说，“我的烟斗抽不动，我的烟斗抽不动。”
“嘴里不要不干不净，放规矩些！”警棍说。说时，身子一纵，就像演木偶一样，它用自己的身体在葛林先生头上敲了一下，敲得葛林先生的脑子在脑袋里面直摇，就像干了的核桃仁在核桃里面摇动一样。
他打算把手抽出来，揉揉痛处，但是他办不到——他的手紧紧夹在烟囱里面，抽不出来。
现在，他只好规矩一些了。
“嗨！”他说，“哦，是汤姆啊！你是来嘲笑我的吧，你这可恶的小侏儒，是吗？”
汤姆再三发誓，不是来嘲笑他，而是来帮他。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啤酒，可我得不到。我要找个火把这个烟斗点着，可我得不到。”
“我给你点个火。”汤姆说，他拿起一块红煤——地上到处都是的。
他给葛林先生点上烟斗，但是烟斗立刻又熄掉。
“没有用的，”警棍说。他身体斜靠着烟囱看着他们，“我告诉你，没有用的。他的心太冷了，随便什么东西一靠近他就会冻成冰。你马上就会看见，再清楚不过了。”
“哦，当然啊，这是我的错。什么事都是我的错。”葛林说，“现在你可不要再敲我了。”
这时，警棍站得笔直，神情严肃。
“你知道，如果我的两只胳膊是自由的，你就不敢打我。”葛林赶忙说。
警棍依然斜靠着烟囱，葛林对他这样挑拨，他毫不在意——它真是训练有素。他不计较私人的恩怨，但是只要有人破坏法律和社会秩序，他就要给人家点颜色看看。
“我能不能在别的方面帮助你啊，我能不能帮你爬出烟囱呢？”汤姆问。
“不行，”警棍阻止他。“他自己毁了自己，只有他自己能帮助得了。在他对付我之前，我希望他先要明白这一点。”
“是呀，”葛林说，“当然都是我的错。是我请你们把我关到监狱来的吗？是我请你们把燃烧的稻草放在身子下面，把我赶上烟囱的吗？是我情愿打扫这座煤烟塞满的瘟烟囱，把身子陷得不能动吗？是我甘心待在这里长达一百年之久吗？——烟斗不能抽，啤酒没得喝，过得连个畜生都不如，是我甘愿吗？”
“不是你甘愿的，”汤姆身后一个庄严的声音回答，“在你同样对待汤姆的时候，那也不是汤姆甘愿的。”
原来是罚恶仙人来了。
警棍瞧见仙人，立刻站得笔直，行了个立正礼，又深鞠一躬——要不是他具有公平正值的精神，他准会一头栽在地上，而且还会碰掉他那只独眼。
汤姆也向罚恶仙人鞠了一躬。
“啊，夫人，”汤姆说，“别再提我的事情了。不管是好日子还是坏日子，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但是，我能不能帮助一下葛林先生呢？我能不能把这些砖头搬开几块，让他活动一下筋骨呢？”
“你当然可以试一试。”仙人说。
汤姆就来拉那些砖头，但是砖头纹丝搬不动。后来，他又想给葛林先生擦掉脸上的煤灰，但是煤灰再也擦不掉。
“天哪！”他说，“我这么老远跑来，经历千辛万苦，为的要帮助你，但是现在我什么忙也帮不了。”
“你最好还是不要管我了，”葛林说，“你是个宽宏大量忠厚的小家伙，这是实话。但是你最好还是走吧。就要下冰雹了，要把你的眼珠都打出来呢。”
“什么冰雹？”
“嗅，就是每天晚上在这里下的冰雹呀。它落下时，就像一阵暖雨，但是一到我头上，它就变成冰雹，打在我身上像小炮弹一样。”
“冰雹不会再下了，”那仙人说，“我以前曾对你说过这是什么——那是你妈妈的泪，是她在床边给你祈祷的时候流的泪，但是，你的心太冷了，它们才冻成了冰雹。
现在，她已经升天了，不会再为她道德败坏的儿子哭泣了。”
葛林听了半晌没有开口，后来，显出很伤心的神情。
“啊，我妈妈去世了，她临终前，我都没有跟她说一句话！唉！她真是个好女人，如果不是为了我，不是因为我不走正道，也许到现在还在凡谷的小学校里快乐地生活呢。”
“她在凡谷开小学吗？”汤姆问，接着，他就告诉葛林一切的经过：他怎样到的她家，她看见一个扫烟囱的小孩不高兴，后来她又怎样待他好，后来自己怎样变做水孩子……
“唉！”葛林说，“她见到扫烟囱的孩子不高兴，是满有理由的。我当初离家出走，学做扫烟囱的。我从来没让她知道我住在哪里，一个便士也不寄给她。现在，是太迟，太迟了！”葛林先生说。
他说着便大哭起来，像个大孩子似的呜咽着，哭得烟斗从嘴里掉出来，摔成了碎片。
“天哪，要是我能够重新做凡谷的一个小孩子，看看那里的清溪、苹果园和水松的篱笆，我会走一条多么不同的路啊！
“但是，现在是太迟了。所以你走吧，你这个好心的孩子，不要站在这里看一个男子汉哭泣。依年龄我足可以做你的父亲，而且从未怕难为情过，在再坏的人面前也不怕。可现在我垮了，我是罪有应得，是我自己做的床，该由我自己去睡。
就像一个爱尔兰女子以前提醒的，是我自甘堕落①，当然堕落到底。这话当时我听了全当耳旁风了。这全是我自己的错，但是太迟了。”
他哭得那样惨痛，引得汤姆也哭起来。
“没有太迟的事情，”仙人说。
她的声音柔和而陌生，汤姆不禁抬头看看她。有一刻，她看上去非常美，汤姆几乎把她当作她的妹妹。
确实并不是太迟。当可怜的葛林先生呜咽着哭泣的时候，他自己的眼泪竟做了他的妈妈和汤姆甚至世上任何人所不能做的事——他脸上的和衣服上的煤灰被他的眼泪洗掉了。
接着，又把砖头缝中间的灰泥冲掉了。大烟囱塌了下来，葛林就从烟囱中脱身了。
警棍跳起来，准备给他当头一棍，像敲瓶塞一样把他敲进去。但是仙人挥开他。
“如果我给你一个机会，你愿意听吗？”
“听您吩咐，夫人。你比我强多了，这个我知道，也比我聪明，这我也知道。我从前一意孤行②，因此吃尽了苦头。所以，夫人你高兴派我做什么就派我做什么好了。我已经垮了，这是实话。”
“那么，你可以出来了。但你得记住，如果再违抗我，就让你到一个更糟的地方去。”
“请原谅，夫人，我想不起过去曾经违抗过你。在来到这个受罪地方之后，才荣幸地见到您的。”
“从前，没有见过我吗？那么，那句自甘堕落的话将要堕落到底的话，是谁告诉你的？”
葛林仰起脸来，汤姆也仰起脸来。原来，这声音就是那天他们师徒二人上哈特荷佛府去时，碰见的那个爱尔兰女子的声音。
“那时，我警告过你，但是你在事前事后有千百次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你讲的每一句下流话，你做的卑鄙肮脏的事，每一次你喝醉了酒，每天你做下的事情，都在违抗我，不管你是否知道。”
“夫人，假如我当时知道的话——”
“你完全清楚你是在违抗什么，不过你不知道是在违抗我而已。好了，你出来呢，试试这一次的机会——你最后的一次机会。”
葛林听完便从烟囱里走了出来。说实在的，如果他脸上没有那个疤，他的模样倒也够得上一个扫烟囱老板那样干净体面呢。
“把他带走，”仙人跟警棍说，“给他一张释放证。”
“让他去做什么呢，夫人？”警棍问。
“让他去打扫阿特那火山口。有些老实人经常在那边，他们会教给他怎样干活。但是记着，如果火山口有一天又堵塞起来，引起地震的话，你得把他们全带来，我要严肃查处。”
葛林先生被警棍押走了，他温顺得就跟一个淹死的人一样。
我听说，葛林先生直到今天还在打扫阿特那火山呢。
想一想：
1、葛林在监狱里的表现如何呢？
2、警棍为什么打了葛林先生？
3、葛林先生为什么哭起来了？
知识链接——名言：
1、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中国〕周恩来
2、读书使人充实，讨论使人机智，作文使人准确。
——〔英国〕培根
①堕落：沦落；(思想、行为)往坏里变。
②一意孤行：不听劝告，固执地照自己的意思行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