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江南,秋高气爽,大雁南飞;草木枯黄,风中落叶打着旋慢慢飘落在地上,铺就一层金黄的地毯;万物凋零,唯有枫叶如火,漫山遍野的尽情燃烧,给这个肃杀的季节带来一种异样的生机活力!
往年的时候,值此时节,庐江的士族或是家境殷实的人家都要邀朋引伴,登高远眺,欣赏这萧瑟却又充满诗意的秋的韵致。作为庐江治所的舒县,城中达官贵人、富商巨贾云集,更是将登高远眺作为了一种风俗、时尚!
然而,今年的庐江,却无人再有那个兴致去登高了。
整个舒县被一股浓重的肃杀之气所包围,就像是秋风中的树叶,摇摇欲坠!
舒县被围已经五天了,而城外惨烈的攻城战也进行了五天。
站在城头,陆康已经全然不见任何名士风采。只见他穿着一件轻皮甲,此刻已是破破烂烂,被烟火熏得漆黑,陆康的脸上也占满了灰尘,看起来与一个逃难得老农相差也是仿佛。
陆康也是几天没合眼了,虽然他一直鼓舞精神,甚至还亲手斩了一个攻上城头的小兵,但毕竟年纪大了,而且陆康就是个地地道道的文士,连半个武将也算不上,能坚持到现在也算是个不小的奇迹了!
副将也不是没有劝过陆康好好休息一下,但陆康的倔劲又上来了,道是不打退孙策贼军,就绝不休息!其实陆康是怕呀,他怕自己一觉醒来这城头的“陆”字大气就换成了“孙”字!
又打退了一波进攻的敌军,陆康气喘吁吁,声音大的就像是一个漏气的风箱,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全然不再顾及自己应该保持名士风度。
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陆康以剑拄地,向着身边的副将问道:“我军伤亡如何?”
副将是个三旬左右的汉子,此刻他和陆康造型差不多,都是一副难民打扮。见陆康问起,副将面色悲苦地答道:“太守!五天来我军伤亡已经过半了!除了东、南、西三门每门五百人留守,现在城内加上轻伤能战的,我们能用的兵力已经不足三千了!而且····”
“而且什么?直说就是!”陆康见副将吞吞吐吐的样子,不悦地皱眉问道。
“而且,而且城中已经出现了逃兵,军队士气几近于无!原本还会为守城士兵送饭送水,甚至帮助守城的百姓,现在也是一个都不见了!”半晌,副将面带绝望地说道。
“哎!”听闻副将的话,原本还努力保持挺立姿势坐着的陆康,仿佛被人抽去了支撑,脊背瞬间佝偻了下去,顷刻间就像是苍老了十多岁似的。
见到陆康一副行将就木的老态,跟随陆康多年的副将忍不住眼眶一热,几乎落下泪来!继而坚定道:“太守!我这就去安排督战队,抓住逃兵一律处斩!”说着就要起身。
陆康一伸手,拉住副将,摇头叹道:“算了!你我都知道,这舒县被破不过就在旦夕之间!他们要走就随他们去吧!”说着,陆康用力拄剑费力地想要站起来。
副将急忙上前想要搀扶。陆康一挥手,打掉副将伸过来的手:“我自己可以站起来!”半晌,陆康终于站起来,但却是气喘吁吁,额头上汗如雨下。
扶着城墙上的护梁,陆康眼光扫过在城垛上或躺或站的士兵,从他们脸上,陆康看到了绝望之色。再把眼光投向远处孙策大营,迎着已经略显寒冷的秋风,陆康精神一震,坚定道:“我知舒县已不可守,但我受皇命守牧庐江,岂能将庐江拱手让人?有死而已!”
城下的孙策,此时心中亦是不平静。
五天来,看着麾下的将士前仆后继往前冲,然而城头上的一阵箭雨,冲在前面的士兵就像割麦子似的一片片倒下!前面倒下了,后面的士兵仿佛一无所觉,依旧扛着云梯踩着前面人的尸体向前冲!
舒县北门城下的护城河已经被填平了,填河的有泥土,有石块,当然也有尸体!而由于死人太多,地上的血水汇成了一条小溪,鲜红鲜红!
地上满是尸体,有的尸体上插着箭簇,那是被射死的;有的尸体脑袋开花,那是被擂石滚木砸死的;还有的尸体已经面目全非,还散发着一阵阵焦臭味,这是被城墙上倒下的热油浇着,然后被火把点燃烧死的······其实这些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那些当时没有马上死去的,轻伤还好;那些重伤的,以这个时代的技术一样救不了,早晚要死的,但他们临死前还要忍受各种痛苦,哀嚎半天才慢慢咽气,实在是触目惊心!而遇到这种情况,通常都是一刀了结,帮他们解脱。有时候,半死不活比死了还痛苦!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了,但孙策还是有点不适应。进攻刚被打退,孙策就急忙组织士兵打扫战场,能救的士兵都送去后营安置,不能救得则是帮他们解脱。
抬头看着被血迹染成紫黑色的舒县城头,就在这不算雄伟的城头,孙策已经损失了近六千兵马。孙策自己的嫡系亦是损失惨重,三千人现在已经只剩两千了,这还是孙策竭力照顾的原因。直到此刻,孙策才深深明白什么叫“一将功成万骨枯”!
其实看着这么重的伤亡,孙策早想反悔,采取吕范的“绝户计”了。虽然“绑架”城内士兵的亲属,因为人数太多,加上他们的不配合,造成伤亡是必然的事!但相比于攻城造成的伤亡,这点伤亡根本不能算。
然而,此时不但朱治阻止,甚至连献策的吕范都明确反对!刚开始的时候用此计策,孙策麾下的三千人纪律严明,不会对百姓造成多大损伤,但此刻已经有不少士兵死于城下,活着的士兵都是满含怒气,这会儿再去“绑架”百姓,恐怕造成的破坏难以估量!
再则,袁术军的纪律一直不是很好,若是放开让他们去抓人,那对庐江来说几乎就是灭顶之灾!
最后还有一点就是战前用此计那叫“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虽然难免给人留下残暴狠毒的印象,但总体来说还是利弊均半;而此时用计,那给人的印象就是“黔驴技穷”,“不择手段”了!对孙策的声望那是毁灭性的打击!
“主公!再有半日,这舒县就可以拿下了!”不知何时,朱治、黄盖等人站到了孙策身后,朱治开口道。
“嗯!”孙策点头赞同,经过数日的战场洗礼,加上脑海中的记忆,他已经不是战场小白了。孙策当然看得出来舒县北门的城墙、城门都已经是残破不堪了,虽然陆康几番修复,但已经到了破损的边缘,只需再来一战就可攻入城内!
深吸一口气,孙策振奋精神,道:“走!我们去找张勋将军他们,商量下一鼓作气拿下舒县!”
激战数日,众将亦是疲惫,闻言都是精神一震,大声应道:“诺!”
孙策一走进大帐,张勋等将就笑着迎了上来:“伯符!正想去找你呢!你就来了!”
孙策哈哈一笑:“我这不是感觉到张大将军的呼唤了吗,就立马赶了过来!”众人一阵大笑。
半晌,众人笑毕,张勋道:“今日,我与几位将军去城下查看,发现北门城墙已经破损不堪,正可一鼓作气,攻破城门,拿下舒县!”
张勋、桥蕤、李丰、乐就等人在三国里也就是勉强达到二流武将水平,但他们毕竟征战沙场数十年,作战经验十分丰富,自然看得出来舒县的摇摇欲坠。
孙策微笑点头:“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我来找张将军,就是为的这事!”
“好!前拨攻击士兵们休息的也应该差不多了,我们这就去点齐军马,准备进攻!”听得孙策赞同,张勋等人眼睛一亮,立马拍板决定。
一刻钟后,“隆隆”的战鼓声再次敲响,士兵们举着盾牌、扛着云梯呐喊着冲向舒县。
城头的守军立即奋力反击。一时间城头上箭矢、擂石、滚木如下雨般落下,孙策军死伤惨重。但孙策军像是疯了般,不要命地往前冲,对那些箭矢、滚木,甚至同袍的尸体都视而不见!
孙策军的攻击一反常态的猛烈,不少士兵居然一鼓作气冲上了城头,舒县岌岌可危!
陆康一剑将一个刚爬上城头的士兵刺下去,但此刻爬上城头的士兵越来越多。陆康想不通,孙策军怎么突然就进行总攻了?他还以为孙策会再等几天,等到守城的箭矢、滚木什么的消耗一空,再等自己的士气耗尽,才会进行总攻!
但此刻,陆康已经没有心思再去想了,看到城头岌岌可危,陆康也顾不得了,当即大喝:“去把其他城门的后备兵都拉过来!”
“太守!···”副将刚想说什么,看到陆康坚决的眼神,也就不再说下去了。
“倒金汁!”副将转身对着士兵大吼!金汁其实就是粪水。将粪水烧沸,浇到人身上即使不马上被烫死,也会因为感染、发炎而死!实在是歹毒异常!
全力指挥士兵防御的陆康并没有看到,在一群士兵的簇拥下,蒙着熟牛皮的冲城槌已经缓缓移动到城门下!
直到“轰隆”“轰隆”的声音传来,加上城上的剧烈震动,陆康才意识到不好!
这就是一般将领与名将的区别,名将守城不但能合理调度、安排兵力,而且能够眼观八方、耳听六路,随时发现敌军的动向和己方的险情,并予以解决!很明显陆康并不是名将!
“快!快!倒油!给我烧了冲城槌!”陆康脸色剧变,厉声喝道!
然而却是迟了!若是以往,城墙不损,城门坚固,陆康反应慢点没关系,城墙和城门都能坚持。但经过五天的鏖战,城墙和城门都严重破损,已经经不起几次冲撞了!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接着是震天的欢呼声,舒县城门破了!
“完了!”陆康眼前一黑,吐血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