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罗已听过永璘吹笛,知悉穆敏对他的赞赏并非虚词,他的笛声,总能将语言未到之处的喜怒哀愁尽数带出,轻而易举地夺人心思,动情之处,真能将人听得神不附体。故能让永璘称之为“绕梁三日”的琵琶,绝非泛泛之音。
“那贝勒爷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识见识呀?”红罗的兴头一下也被勾起,望着已自行坐到她对面的永璘有些期盼地问道。
永璘脸上忽地不自在起来,眼神闪躲,支支吾吾道:“这个,这个……我是在……在全妍坊听到那琵琶的。”
“全妍坊?那是什么地方?”红罗惑声问道,不解永璘面上为何突然生异。
“全妍坊是——妓院。”永璘的声音低了下去,双眼在浓睫下闪了闪。
最后的两个字一落入耳中,红罗杏眼圆睁,她微启樱唇,一时却发不出声。苏得画屏他们早告诉过她,这个十七皇子形迹开脱,不爱皇宫恋市井,平日里就好微服到街头狭巷里游荡,但如今居然为了听曲跑到妓院去,这也未免太过耸动视听了。
“你听我说,红罗,”永璘抬眸瞧见红罗神色,有些发慌,急急解释道:“前些天有人告诉我,说全妍坊新来了个艺妓,叫颜雪,这姑娘一手琵琵弹得真是叫绝。我听了之后,心痒难忍,就偷偷跑到全妍坊去,听了那颜雪弹过琵琶之后,我这才知道别人所言非虚,要是错过了这样绝妙的琵琶,我那才真叫悔呢!”说话时永璘一脸真切,仿佛他要不去那坊中听曲那才是天理不容。
红罗啼笑皆非地看着永璘,其实她对烟花女子倒并不嫌弃,如若不是无凭无靠,又会有谁愿过那逢人要笑,一条玉臂千人枕的营生呢?更何况,这个永璘口中的颜雪还只是个卖艺不卖身的艺妓。只是她觉得身为皇子的永璘行事实在太过随意任情,他虽较穆敏要年长几岁,辈份上也高出一辈,但穆敏行事却远比他要细谨稳重得多。
“好吧,你既让我知道了此事,究竟待要如何呀?”红罗似笑非笑地问永璘,心知以他的性子,这事断不会只到她面前说说就算。
“说实话,这么好的琵琶我当然不愿你错过,那委实是此生之憾!但那全妍坊确实又不是你能去的地方。唉!”永璘边扼腕叹息,边飞快的偷眼窥了一红罗一下,状似十分惋惜。
“让你说得我心也痒了。”念及有那么动人心弦的琵琶,自己却没有耳福,红罗面上也露了憾色。
永璘觉出红罗已被他说得心思摇动,暗里窃笑,突地话头随着眼珠子一转:“你看这样行不行?你乔装扮成个男子,我们悄悄去全妍坊听曲。”
红罗一呆,随即心头雪亮,这永璘想必是一早已有谋算了!她微有些好笑,却也隐隐心动。
“就我们俩去吗?”虽是心动了,却仍是有所顾忌,他俩一块去那种地方,未免过于荒唐。
“不!咱们把穆敏叫上,但事先不能告诉他实情,他的脾性你晓得,他若事先知道了,你就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去那种地方的!”永璘果然是谋定而后动,他那点心思已是昭然若揭。
“那咱们何时去听曲?”早已动心的红罗只犹豫了片刻,便认可了永璘的做法。
她暗想,既有那么好听的琵琶,说不得也只好对不住穆敏一次了。可她又寻思,只是去听听小曲而已,断不会闹出什么事端,故而去去也是无妨。
永璘见说动了红罗,面上难掩喜色,忙趁热打铁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如何?衣服我都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此时红罗更是心如明镜,永璘的计划早就万事俱备,差的就是她这个东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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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白色印花棉袍的穆敏一脸狐疑地跟着换了一身浅蓝色棉袍的红罗和身着宝蓝色印花棉袍的永璘出了宫,女扮男装的红罗让他更为纳闷,也不知他俩究竟要带他到哪里去。
“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在马车一路疾驰中,穆敏疑惑的目光在永璘和红罗身上已算不清有多少个来回后,终是忍无可忍地问了出声。
永璘和红罗面上微起了些不自在,两人心照不宣对望一眼,红罗就急急将眸光撇开,心道这烫手山竽还是让永璘这始作俑者去接好了。
永璘又哪会不知红罗心中的那点打算,他眸中黠光一闪,含糊其辞应道:“天机不可泄露!你暂且耐些性子,那地方正像红罗常说的,意外惊喜!”话完自顾呵呵笑了两声。
红罗一听,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今日自己和穆敏真要被这生性疏狂的十七贝勒算计尽了,转念之间,不满地横了永璘一眼。永璘瞧在眼中,诈作不知,眼中却笑意隐微,瞧得红罗更是气结。
见永璘不露一星半点口风,那一团疑团在穆敏腹中越滚越大,不自觉又将眼光探向红罗,红罗却是一触他的目光后即心虚地垂下眼敛,伸出手去假装整理身上衣物。
穆敏无奈,晓得在这车上必是问不出个究竟来了,只好耐下性子。
当马车终于停定,穆敏跟在永璘与红罗后面,最后一个下了车。
当穆敏脚一触地,还不及四面观望。一道柔媚入骨的声音便直直送入耳中:“哎哟!秦大爷你可是来了,我们蓉儿姑娘对你可是惦念得紧啊!你若再不来……”
穆敏心中一惊,眉头一拧,迅即循声望去。
当“全妍坊”三字随着那一片辉煌灯火一并映入眼帘时,向是淡定自若的穆敏当场失色。
他僵呆地瞪着那“全妍妨”三字良久,一回过神来就气急败坏地瞠眼瞪向立在一旁忐忑心虚的永璘与红罗。红罗立即垂下头来不敢与之对视。
“你们就是要带我来这种地方?”穆敏出口的声音罕有的严厉,将永璘与红罗的心稍惊了一下。
“穆敏,你先别急!听我说,我们今日带你来这儿,不为别的,只是想来听琵琶,这全妍坊有个歌妓的琵琶弹得极好,红罗也很想听听,所以才瞒着你把你带过来!”在穆敏越来越沉的面色中,永璘急急开口解释。这外甥平素脾性极好,如今这副面孔他几乎从未见过,心里还真是有些发急。
穆敏只管拿眼瞪着红罗,实难置信她会跟着永璘这般胡闹,竟和他串通一气来诓自己。
低头的红罗察出头顶上那两道利箭,心中更是发虚。可她转念一想,人都已经站在门口了,断无临阵退缩之理,这时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了!她把心一横,猛一抬头,迎着那两道有些恼怒的眸光:“穆敏,你要生气可以,不过也等进去听过了琵琶再气行不行?我是真心想来听曲,所以才会和十七爷一起诓你,只要你肯进去,之后你要怎么罚我都成!”
穆敏瞪着红罗流光闪耀的两汪碧潭,瞪着瞪着心里就不禁暗叹了口气,她还从未对自己露出那么一副相求之色,他虽是心里有气,却又怎能忍心拒绝?
在一旁察颜观色的永璘见穆敏面色渐渐松缓,心中暗喜,忙道:“穆敏,咱们就只是进去听听曲儿,听完之后立马便走,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穆敏不语,慢慢垂下眼敛,脸上却越来越缓。一旁对他目不转瞬的两道眸光喜色渐露。
"好吧!只此一回,下不为例!”一番天人交战后的穆敏终是开口妥协,语声中颇为无奈。
永璘与红罗却是如闻天籁,面上已是欢天喜地。两人立时走至穆敏身边,一人扯着他一边胳膊,半推着将他拉进了全妍坊里。
全妍坊生意不赖,三人进去时,已基本满座,闹哄哄地好不热闹,三人便找了一个靠后的偏位坐下。
三人坐下后,耳中皆是男男女女艳浮狎邪的浪言亵笑,口鼻之中也全盈满了浓脂重香,那红纱紫绡,皓腕香肩在眼中更是一刻不能消停,穆敏简直如坐针尖,恨不能起身就走。
红罗亦是面热耳红,其实她对男男女女共聚一堂并不为怪,但置身这全妍坊里,还是觉得甚不自在。
只有永璘像是入了无人之境,八风不动,只一心盼着那颜雪快快出场。
不久后,就见一女子怀抱琵琶从内堂轻盈而出,喧嚣一堂的场上稍稍静下,想来那女子便是颜雪无疑。
待她坐定,红罗细细一瞧,但见这颜雪年约十七、八岁,一袭湖水绿的衣裳将她衬得更是肌肤胜雪,一张瓜子脸纤弱娇美,凤眼柔波轻漾,意态楚楚,只是不知怎地,红罗总觉她眉眼太过幽冷。
一曲终了,红罗并不知那颜雪弹得是何曲子,只觉得那几根细弦在她一双纤纤玉手的轻拢抹挑之下,慢时不断,细腻柔润,快时不乱,风流云行,只听得自己神思迷醉,浑然忘了身在何处。一众看客听罢也是轰然叫好。那颜雪对着满堂喝彩只浅浅一笑,复又奏了两曲,也是沉咽激越,莫不动人。
听到此处,红罗忍不住转向永璘,见他正拿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看实自己,一脸神气。再看穆敏,他亦满脸欣赏之色,之前那坐立不安的神情也十去八九了。
—————————————————————————————唉!太静了,静得有点吓人!我这独角戏演得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