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以后，面对海军新兵的时候，奥丁·布恩迪亚中将一定会想起初见路德维希冕下的那个遥远的夜晚，想起那个如谪仙人般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
“和平从来都不是靠着他人的怜悯和施舍而来的，而是要靠着自己的双手去守卫的。”里昂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们，“有谁愿意与我们一同作战，哪怕是要付出自己的生命？”
“你们别无他选。”少年的声线逐渐趋于硬朗，“要么站着死；要么，跪着生。”
里昂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竟然能够一本正经地说出如此中二的台词，他更没有想到过此时此刻，在面对这样一群素昧平生的人时，心中竟有如此强烈的愤懑。
沉默，回应他的只有满场的沉默。
“好吧。”里昂自嘲地笑了笑，“是我自作多情了，祝您们生活愉快。”
里昂突然有些沮丧，他终于知道了这世界上其实并不能够用嘴炮达成自己的目的，热血与理想也只能打动涉世不深的年轻人。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也终于有些理解鲁迅先生那哀国哀民却又无能为力的心境。
哀其不辛，怒其不争，不外如是也。
一扇宽厚的手掌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像是鼓励又像是叹息，“我们走吧。”
幽蓝的天幕上，明月如银盘般撒出大把清冷的寒辉。既无夏日阳光般狂烈，有无孤屋油灯般柔弱，更不似都市街头霓虹灯闪烁般魅惑。
她就那样静静地悬挂在那里，像那忧郁少女不经意的回眸，像那无风淡阳里的一泓死水，像那碧空万里外一片清秋。
突然间，有手轻轻地搭在了里昂的肩膀上。回头一看，竟是平时那位经常挖苦自己的海兵，里昂有气无力地抬起一丝习惯性的微笑，“抱歉，让您见丑了吧。我还是一如既往得没用呢。”
“你不必对我道歉。”那位海兵摇头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振作起来啊里昂，生活还有无限多的美好呢。”
“干巴爹，里昂桑！”
越来越多的手搭在里昂的肩膀上，那一张张平时见去或是鄙夷、或是不屑的面孔，在此刻都由衷地送出了他们的宽慰。
“等等！”望着里昂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一道低沉的声音划破了天空的宁静，那个名为奥丁的汉子往前跨出了一大步，“我跟你们走。”
“奥丁！”年迈老者的脸色陡然一变，抬起一根拐杖作势要打。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激动得有些发红，只是出于年老力衰的缘故不得不再将拐杖重新架在地上。
“父亲，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奥丁棱角分明的面庞凌厉而执着，只是那双噙满泪水的双眸中却又多了一丝哀求与渴望，“您还记得朱莉娅的心愿吗？”
老人霎时间怔住了，他突然想起来当初夜色下庭院内听到的童言无忌。
“奥丁，你长大后想干什么啊？”女孩摇晃着白嫩嫩的小腿，百无聊赖道。
“欸？不……不知道。”男孩认真地考虑了一小会儿，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间嘿嘿地傻笑了起来。
“骗人，你看你都结巴了！”女孩嘟起红润的小嘴。
“我……我长大后想娶朱莉娅做我的妻子。”男孩挠了挠后脑勺，依旧是那副憨憨傻傻的模样。
“流氓！”女孩白皙的皮肤刷得一些变得通红，“我不要和你讲话了！”
“嘿嘿嘿。”男孩也只是傻笑，不说话。
过了一小会儿，女孩又说道，“我问的是你的心愿是什么，心愿！”
男孩使劲地想了一会儿，但始终没个结果，“除了长大以后娶朱莉娅之外好像没什么想做的了。”
“臭流氓。”女孩假装抬头看星星，只是耳根依旧粉嫩，
“我呀，有好多好多心愿呢。希望奥丁能出人头地，希望这个世界没有战争，希望温德米尔能一直安宁，希望……”
“我能奥丁一起白头偕老。”
女孩用余光偷偷地瞥了眼身旁的男孩，仍是那一副傻里巴叽的样子，以他的智商恐怕是很难听懂女孩早熟的情话吧。
“嗯……有了。”男孩的嘴咧得老开，“那我希望朱莉娅的愿望全都实现。”
夜空下，繁星里。男孩的笑容，灿若桃花。
又在转瞬间，这副美好而安逸的画面突然被烈火燃烧殆尽，只剩下满地的残灰与少女宁静的尸体，或许还有遗体前泪不成声的少年。
老人看着这个已经长大成年的孩子，有那么一瞬间感到时光似乎倒流回到了记忆的原点，远远地好似又看见了男孩满天繁星下纯真的眼神，那样朦胧而又那样清晰。
可他还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去冒险啊，他不在乎在自己的孩子是否能够出人头地，甚至不在乎自己的孩子是否喜欢女性，他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
老人似乎还想做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挽留，“你真的不准备留下来吗，哪怕是为了我？”
“或许我不能改变这个吃人的世界。”奥丁平静地说着，转身向里昂走去，“但至少，我可以不被这个世界改变。”
老人的脸又刷得一下涨红了，“滚！给老子滚！老子没有你这个不孝的儿子，你出了这个门就别回这个家！“
奥丁的身影滞了一下，但他没有回头。
一次也没有。
从此，一个叫温德米尔的偏僻小镇上，一个再也平凡不过的老者突然养成了看海的习惯。
他说他只是喜欢上了看海鸥飞舞的洒脱，喜欢看夕阳西下的壮丽，喜欢看海豚出水的绮丽。
可谁都知道，他只不过是在望远处经过的船只罢了。
老人偶尔会“一不小心”地将一张印有奥丁模样的世界报落在邻居家里，然后咿呀地哼着最喜欢的小曲离开；也会莫名其妙地叫上三两个老友喝上一壶，大声地说着我看这届海军还行。
到底还是个傲娇的老头啊。
也许俗世终会把凡人的身躯烘成枯草色，但他望向远方的眼神里，那抹因深爱的力量而持续荡漾的光亮却永久存在。
就这么望着吧，直到把浮世望成睫上的尘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