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寺河坐落在外城伏龙寺后山的一条水势急湍的支河,波澜壮阔。雁城地势多为平缓良田之属,自建城以来都以平和静善的护城河弱水供以生生不息。却偏偏这悬寺河跌宕汹涌,源头自伏龙寺后山一处日夜涌动的泉眼,借着几乎垂直而下的地势,哗然悬成了一挂水流湍急的瀑布。悬寺河周围乱石突兀而生,尖锐锋利。好在崖壁不是很高,后山底部宽阔的深潭护住了落水之人的生还的几率。
所以,在苏叶的话出口后,站在门口的幕流景和倾夜乘俱是一愣。倾夜乘看也没看跌落在地上的苏叶,转身径直朝行云阁大步走去。宴澈还在浑浑噩噩的梦境里不知生死,不是满身酒气他们就已经谢天谢天了。
幕流景瞥了一眼倾夜乘匆忙离开的背影,低眸不由得锁住了苏叶蓦地抬起的眼睛,清冷安静,着实看不出半丝半分的波澜。
“你说的,可是实话?”幕流景挑眉问道。
苏叶无声地笑了起来,在苍白的笑容里,她的神情迅速凄惨起来:“你是君且醉的老板,我认得你银色的面具。你跟他们都一样,都一样。呵,你也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落魄成为宴澈的阶下囚吧?呵,我深爱的男子,真是可笑啊……”
看着苏叶自顾自哭笑碎念的模样,幕流景的眸光在顷刻间寒凛起来。一直以来,他都以一个云淡风轻的姿态混迹于世,甚至连倾夜乘和宴澈有些时候也猜测不透他深埋而不见天日的心绪。
“你不是阶下囚,我们要的也只不过是你的一句话。”顿了顿,幕流景转过身去,轻叹道,“宴澈对你,够仁至义尽了,你好自为之吧。”
从悬寺河一直延伸到南方印川国的疆域,他们一无所获。
所以,在纤纤淡笑着说出殉情崖的时候,三个人俱是一震。宴澈不是没有想过那个毫无生还希望的地方。只是,当一个人陷在绝望与痛苦交互鞭笞的境地里时,他情愿找出更多的理由来相信一个原本虚无无依的假象。
“果然不是悬寺河。”幕流景敛眸,声音忽地清冷起来,“苏叶还真不是一般的女子。”
纤纤一怔,低眉间含着一抹无谓的淡笑:“不妨事的,想来是我命大。我和她,也再无瓜葛了。”
沉默。沉默。
气氛着实诡异。从纤纤坠崖到双鬼窟,从三年修炼到北虞复仇,除了幕流景偶尔打笑两句,倾夜乘和宴澈愣是没多说一句话。
“哥哥,师父他老人家还好吧?”纤纤忍不住问道。
听到纤纤的询问,宴澈停下手里把玩着的茶盏,抬眸对纤纤一笑,回道:“嗯,师父风骨矍铄,身子硬朗的很。”
他们三个,习惯了每次聚集在一起这样理所当然的感觉了。倾夜乘一座终年不化的冰山,宴澈终日陷在回忆与神游的漩涡里拨不出来,而幕流景,总是一副风轻云淡的闲逸,万事不关他。
宴澈的三言两语,让纤纤有些郁闷。
未几,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宴澈忽然站起身来,朝纤纤粲然一笑:“师父来了!”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纤纤的眼泪险些掉了下来。
从门口探出个头来,轩辕一眼便瞧见了纤纤,脸上顿时像绽放开了一朵绚烂的花。
“纤丫头?!”轩辕欢喜地围着纤纤打了几个转,嘿嘿地笑道,“丫头,看来三年没白历练呀!”
纤纤莞尔,替轩辕倒了一杯热茶,说道:“还得多亏了师父您老人家给我的保命锦囊呢!”
轩辕沾沾自喜地点点头,接过纤纤奉上的茶,绕过了倾夜乘,紧紧挨着纤纤坐下,好奇地问道:“丫头,三年你都去哪儿啦?说不见就不见了,比师父都干脆利落。来,说说,快跟师父说说!”
“师父……”宴澈本想随口应承下来,却在张口间被轩辕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霎时自知理亏地没了声息。
“这三个没规矩没礼貌的娃娃!”斜眼瞅着三个装作若无其事的人,轩辕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雪白的眉毛一抖,怒目道,“一个都不跟我说实话!”
纤纤看着平日里衣冠楚楚如众星捧月一般的男子,在轩辕的训斥声里垂眸不语的模样,嘴角悄然绽放出一抹清丽的笑。她拉着师父的衣袍,浅笑道:“好啦,师父,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么,不要气了……”
轩辕疼溺地拍拍纤纤的手指,抬头白了三个男子一眼,哼声道:“还好纤纤回来了,要不然,我一定一个一个地好好收拾你们!”
“是是是,”宴澈看师父赶紧地打圆场,笑道,“师父老人家德高望重,武艺超群,宰相肚里能撑船。收拾我们几个绰绰有余,只是懒得动手与我们晚辈计较罢了!”
轩辕受用地哼了一声,背过脸来,不理不睬地问道:“上次,我让你带的‘梅花糖蒸栗粉糕’带了吗?”
宴澈扬了扬嘴角,笑容灿烂地一塌糊涂:“当然当然,师父吩咐的事,弟子岂敢忘了?我这就给师父拿去!”
待宴澈出了门,轩辕又不放心地高喊一声:“全都拿过来啊!一块都不准落下!”
“哎纤纤呀,”转过身来,轩辕对笑意涟涟的纤纤,邀功似地耳语道,“这‘梅花糖蒸栗粉糕’,是为师近些日子来吃的最好吃的东西了!听宴澈说,皇帝那混账龟儿子也喜欢,就把几个厨艺卓群的大师都搜罗到了皇宫里养着去了。嘿嘿,前些日子闲着没事儿,就偷偷去皇宫尝了几块,唔,那味道……”
“师父!”纤纤没辙地打断轩辕“小事一桩”的丰功伟绩,正色道,“以后莫要擅闯皇宫了。”
“哎呀,我这不是好好地么?”轩辕泄气地低声嘟哝道,“怎么跟冰块说的话一样呢?我哪有闯,我轩辕的‘落花无声’那可是无人可比,他们想抓我都抓不住!”
纤纤无可奈何地将目光转向了倾夜乘,恰好迎上倾夜乘望过来的眸光。
山水浩渺,远山渐渐隐在了暮色的背后,河州上的芦苇,承接着温暖的日影,朦胧上一层淡淡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