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洞,潜在弯月林的百花深处,那是轩辕师父的地盘,也是纤纤最乐意待的地方,唔,之一。别看轩辕师父总是自称老怪物,好像生怕世人把他当成个好人一般,但又特别不愿意同绝大多数的坏人一样品味不优雅,着意选了个有山有水的好居处以陶冶自己的情操。
纤纤喜欢幽冥洞的青山白水,喜欢它静谧幽深的湍湍水涧。当然也不是没有不如人意的地方,比如说,师父特别喜欢种植百里香,而这种散发着奇异香味的果子特别容易得到毒蛇的青睐。每每到了夏日,盘踞在百里香木上的毒蛇那叫一个花花绿绿,胆小的直接不可直视。
轩辕师傅脾气古怪,大概脾气古怪的人大都痴迷于用毒解毒。今日在自己身上种上个刚研究出来的毒,明日再想方设法去研究怎么才能解了这个毒。大有今朝有毒今朝用,明日解毒明日愁,将生死云云置之度外的豪迈的气概。
纤纤只觉得,师父他老人家活得十分心惊肉跳。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轩辕老怪物隐匿行踪多年,江湖上依然有他的传说,纤纤认为这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她和宴澈多年来十分卖命孜孜不倦的宣传。
轩辕本是宴澈的师父,当宴澈领着纤纤跑到他跟前,嚷求他教些简单的功夫给这个妹妹,好让她可以不被旁人欺负。纤纤有模有样地朝他拜了三拜,恭敬乖巧地讨人喜欢。
那一刻,他心里大起大落。大概就是这么个冰雪聪颖的丫头了,他的苦等与期许终于换得了今日之遇。
望穿秋水并不是轩辕的功夫。
传闻十几或者几十年前,江湖上突然出现了一位清烈决绝的女子,将她毕生所学融会贯通,苦心孤诣创造出一套时柔时刚、时雅时媚的剑法。原先的望穿秋水,只有温雅清丽chanmian悱恻的三重。直到后来,女子的心上人大概突然有了新欢,不单忘了旧爱,还更决意与她相忘于江湖。女子忘不了负心汉,满心的郁结又无处宣发,悲愤交加之际,泣血创了后四重。若非异人,着实难以达到全七重境界。
纤纤禀赋不错,这些年来却也只是学会了三重。单第四重丧魂失魄,纤纤已练了整整一年,都没有领悟其中的要诀。前三重的剑法媚而不妖,秀而不俗,应付一些小角色倒也将就。
昨天夜里,南宫邱堂接了晏铁嵩的信函就匆匆赶去了凤栖山庄,似乎整夜都没回来。南宫夫人一大早又要赶去伏龙寺上香。如此大好时机,纤纤又怎会真如向娘亲再三保证的那般乖巧?
“兰汀,我去弯月林看望下师父。若是爹爹早早回来了,就说我陪娘亲去上香了。”话还没说完,青衣飘摇的身影早已倏忽出了房门。
还未走出几步,就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纤丫头这是要去哪儿?”
“师父?!”纤纤惊讶地朝门前的那棵高大耸立的榕树上望去,果然瞧见粗壮的树干上坐着一个风骨矍铄的灰衣老头,花白的胡子在风中抖啊抖的,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
纤纤大喜,欢快地叫了声:“师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说话间,已三两步便跃上了树干。
轩辕抱着个酒葫芦,悠然自得地重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斜眼瞅着纤纤,忽然笑道:“小徒儿昨夜里的望穿秋水练得不错呀。”
纤纤一愣,接着无比遗憾地说道:“原来师父昨夜里就来,”她摇摇晃晃地倚着树枝半躺下,碎碎念着,“太可惜了,听说有人送给爹爹几坛子宝贝千里醉,也不晓得爹爹藏在哪儿了。”
“是么?”轩辕慢悠悠地呷了口酒,半眯着眼睛瞧起了叶子间细碎的阳光,“也不晓得跟老怪物葫芦里的味道是不是一个。”
纤纤顿悟:“师父在哪里寻到的?”
……
这株榕树在纤纤刚记事的时候就生在这个院子里,手下的人打理得颇好。日光从树冠层层筛选下来,就剩下一圈淡淡的光斑了,叶子浓密却不挡风,恰到好处的光泽总是容易很让人恍惚欲睡。不知多少次,她躲在树上睡着了,娘亲府里府外翻了个遍都寻不到她的身影,直到她睡醒了朦朦胧胧从树上下来,撞见同样泪眼朦胧的娘亲,纤纤才顿悟到:自己没有睡到一半从树上跌下来摔死,着实为不幸中的一桩大幸!
就在纤纤以为师父同她小时候一样睡着了,轩辕突然坐直了身子,递给她一把银色的配剑:“喏,小徒儿,给你的。”
纤纤忍不住低低惊呼了一声。不是她没见过世面,着实是这柄剑显得她太没见过世面。纤纤几乎要以为那剑身是用冰玉雕刻而成的,好像黑夜里摄人心魄的一双绿色的眼睛,在日光底下散发出幽幽的光泽。剑刃看似厚钝却有逼人的锋芒。剑鞘银色,雕刻着错落有致的花纹,握在手里渗透着绵延不绝的凉意。看得出,这柄剑铸工细致,每一点、每一处都独具匠心。只是纤纤实在看不出它的材料,也看不出其熔铸的方式,倒似浑然天成一般,将危险和致命敛在看似毫无攻击力的外表下。
剑柄上,似乎刻着几个字。
纤纤仔细地辨认着那了了模糊地痕迹,手一颤,猛地抬起头:“九女剑?!师父?这是九女剑?!”
江湖上盛传,九女剑和帝魂剑系为神人所铸,性随主愿,杀人却不见锋芒。女帝双鸳鸯,同恨断人肠。帝魂剑在一场屠杀后神秘消失,持九女剑的女子不久后也杳然无迹。但凡是在江湖上跑的人,没人不想得到这对神剑。
纤纤有些茫然,这突然出现的九女剑,就像朝她脑门上丢过来的一记重拳,生生把她打懵了。
轩辕斜斜眄了她一眼:“瞧瞧,一把三尺长的破铜烂铁就把咱们纤丫头给吓成什么样子了,这怎么像我老怪物的徒弟啊?”说罢,轩辕满意地把头凑过来,嘿嘿笑道:“怎么样?很是惊喜吧?”
“师父,”纤纤抓着九女剑,有些犹豫地问道,“你老人家哪儿来的九女剑?”
“故人留下的。”轩辕长叹了一声,倚着树干索性闭上了眼睛。
“故人?谁?”纤纤不依不饶。
直到碰到师父幽怨的眼光,纤纤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她曾经见过师父偷偷写过一个名字,只不过那张纸被师父抢回去一口吞进肚子里了,因为轩辕死活都不承认自己在怀念一个叫“阿璃”的女人。
“唔,她嘛,唔,也算是你的师父了,”轩辕打了个呵欠,似乎要睡去,“唔,半个师母而已……不,半个师父……”
帝魂和九女,一直都是双剑合璧形影不离。既然那“半个师母”有了九女,那帝魂,该不会是在师父手里吧?可似乎师父是从来不用剑的。
“那帝魂可不在我这里。”师父突然又道,“我只见过九女,还是早时候阿璃练望穿秋水的时候……”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沉寂在了隆隆的鼾声里。
纤纤无奈地撇撇嘴,低头细细抚摸着九女微凉的剑芒。女帝双鸳鸯,同恨断人肠。
六月里的焦躁不安从树叶的罅隙里倾泻而下,碎碎地流淌在纤纤明亮的眸子里。放在身后的九女剑,乍然没了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