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掉？”阿伊咬紧了这两个字，看着阿雪，就好像看着当日在寿筵上大胆下毒的书蛾。
书蛾才更像她的姐妹，而不是自己呵！
内室的罗帐中，已经苏醒的烟烟一动不动蜷缩在黑漆漆的檀木精雕红眠床里，眼睛忽闪忽闪的，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外面落针可闻，阿伊与阿雪的话一字不漏地传到了她的耳中。
“姐姐的话有些严重了吧。阿伊马上就要嫁入墨府了，何来没有出头之日一说？”阿伊依然不紧不慢的口气。
她当然不急，有一个敬她爱她的贵人正在等着呢，她可不如自己！想到这里，阿雪就气得心角直疼，慌喝了口茶，浇灭了心头怒上的火气。
“阿伊，还是那句话，你想想母亲，程锦华可是会把她吃的骨头都不剩的。你好歹听听我的主意，这可是万无一失的法子！”阿雪说得极其认真。
一个人啊，就害怕曾经拥有过。如果阿雪从不曾在府里扬眉吐气过，一直保持着唯唯诺诺的样子，也不会一朝跌落谷底便携恨报复！
阿伊不肯吭声，低头摆弄着绣品，但是已经不再有明显的抵触情绪了。
你讲，我便听，但是我听了以后也未必赞同，
讨她一句准话，怎么就恁得难！阿雪又端茶喝了一口，把怒火压下去，才开口说道：“你可知道，这让夫人失去正室位子的法子有几个？”
阿伊抬眼瞧了她一眼，微微摇头。
“休妻、和离、义绝。”阿雪浅笑盈盈，念出这三个词语，她插在发上的点翠小凤步摇因为得意一下下的晃着，发出刺目的光芒。
阿伊如醍醐灌顶般，明白了她要说的是什么，心里一片冰凉。休妻要有妻室犯了七出之规，没有老夫人开口，她主持中馈管理庶务又尽心尽力的，娘家又是那么大一座靠山，老爷这么多年都忍耐下来了，自然不会因为几个女儿挑事儿就写休书，和离更不可能，那剩下的就只有义绝了！
律法规定：诸犯义绝者离之，违者徒一年。
除非夫人程锦华想去坐牢，否则她就别想在继续保持她黄子澄妻室的地位上耍花枪。
“父亲族中在京的，就我们一房吧？”义绝的含义就是要父亲族中人和程家有刑法方面的冲突，殴打，杀伤都作数的。
“今年中秋，老宅子里是要来人的，那个不成器的黄生员，肯定还会来的。”
阿伊又不是生长在黄府里的，对黄生员，老宅子里的人，都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况且她们又都是内院的，寻思前世记忆，也想不起来个一二，她嫁得早，只在府中待了不过三年。过中秋也锁在小院子里，老婆子施舍一样送来一些月饼充饥，做着荷包讨好姐姐们，哪里留意家里来了什么人？
“瞧我，都说忘了，你不认识黄牲口。是我们的小堂哥，人品啊，真是……”阿雪到底是在内宅憋坏了的女孩子，喜欢道人长短，“还有其他几个堂哥，也都不是省油的灯，问诗书都是一问三不知，说起哪家的花魁好倒是头头是道。”
她说着说着，却再也不提到底是什么计策。点到即可，再说反而累赘。当然，阿伊不知道的那些情况也都要好好说道一番，好让阿伊挑出来到底让谁和谁闹起来好。
阿伊听她把所有堂哥的秉性喜好说了一遍，又讲起了程家的浪荡公子哥们。龙生九子各不相同，更何况这样的世族大家。相比较很多世族来说，黄家还算是子嗣单薄的了。
“我们都是内宅女子啊……出府都是难事。”阿伊想法子推脱掉，她设了套，她咬了饵，却不想掉下去。
阿雪笑声恍若明珠陡降般清朗，却没有听懂阿伊话中有话：“妹妹你三天两头的出府，你只当能瞒得住人啊，这府里谁不是人精啊。你是怎么认识墨世子的，你说，你快给我说！……”
阿雪握住她的双手，眼睛笑得好像月牙，反而把阿伊说的羞赧了。
若是真有什么辛秘私事告诉了阿雪，阿雪踏出了听香楼的门就会变脸说开了吧。
不是阿伊腹诽，而是曾经，真的遇到过那样的情况。
上一世，那命中注定的花灯节后，她巧遇了心仪的郎君。自己推心置腹，而阿雪，拿着自己新赶工做的月华裙连笑容都如今日般口蜜腹剑，若不是曾经经历过那样不堪的往事，又怎会在今日生了那么多的警惕。
阿伊见说得差不多了，抽出手，端茶：“欸，时候也不早了，阿伊真的乏了，姐姐今天说的事情出得你口入得我耳，以后再不要提了。”
拒绝的话说的掷地有声，不容反驳，阿雪再要说什么，阿伊已经转身走向屏风后的内室去了。
她脸色几变，不就是庶女么，所有人都给我眼色看，连你这个攀高枝的外室生的女儿也敢做张做乔。她忍气吞声，走出门外，想起自己放下身段觍颜巴结，阿伊竟然不假辞色，压抑不住啜泣起来。
没关系，话已经带到了，阿伊能拿得住男人的心，就一定就有手段拿住夫人，只要程锦华走了，生了争气的庶长子的母亲就有机会了！
对了，她还有哥哥。娘无意中说的的这个主意还要带到哥哥那里，可是哥哥半个月没有回府来看看她了，他怎么还不回来！想起屋里夫人安排下的堆积如山的绣活，她只觉得人生晦暗，恨不得立刻带人把黄府抄家，把所有欺负过她的人都下了大狱！
听香楼里一个还没留头的小丫鬟踮脚尖走过来，听香楼可真吓人，连个敢高声说话的人都没有。那个漂亮可人的七小姐真的住在这里么？
她磨磨蹭蹭地绕过了浑身杀气凌凌的四小姐阿雪，蝴蝶一般轻快地上了楼梯，敲开了七小姐的屋门，闪身进去，把所见所闻轻声全对七小姐说了，领了几个铜板，又高高兴兴地走了。
阿伊听后，心中大定，又忍不住笑那看柴房的婆子目光短浅。
“你醒了没有？”阿伊轻声问着帐中的烟烟。
烟烟本想再装会儿睡，没想到阿伊一语道破了，只得用手指拨开了帐子，露出一双漂亮的杏眼，直直看着阿伊。
“你呼吸的声音有些急促，我还怕你做噩梦呢。”阿伊吁了口气。
“那主意，很不错。”她回答阿伊。
烟烟很少说话，能说出这些话，看来是颇有意动了。
“你别忘了，她还有个哥哥。这主意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我们何必趟浑水。只需要暗中留意就好了。”阿伊绞尽脑汁地安抚着烟烟，从烟烟最近几次行事阿伊就发现了，上辈子遇见的她过分胆小怕事，这辈子遇见的她，却和吃了雄心豹子胆似的只要想做就一定会去做。
烟烟听了，虽然还是不言不语，眉宇间却少了几分凝重了，端起阿伊喝剩下的茶盅，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柴房里她睡觉倒不觉得孤寂，就是没吃没喝忍坏了。
“我不能把你留在黄府了。晚上你穿了斗篷，遮住面容我把你送到我母亲那里……那关押你的婆子没出息地逃了，一路上又没有人注意到我们，我把你放出来的事情除了春嫂和我没有人知道。你走了之后，到时候我买通几个人去说话，告诉夫人是那婆子看你伶俐漂亮就卷了你出去卖了。你是我这里的丫鬟，卖身契也一直是我收着，夫人想跟我讨要了去官府申诉，也是没那么容易的。我搬过一次家，丢了也正常。”阿伊一直细心观察着烟烟的神色，说道卖身契的时候，烟烟缓慢抬起了头，用莹亮的大眼睛痴痴看着自己。
“烟烟，你以后，就叫我姐姐吧。”阿伊坐在了烟烟身边，刚才和阿雪周旋让她有些累了。
“小姐……”门外一个丫鬟为难地叫道。
阿伊用刚睡醒的慵懒语气说道：“有什么事情么？”
那丫鬟啜喏了一会儿，想在七小姐面前露脸又害怕夫人追究，最后还是下定决心道：“小姐，夫人那边，又闹开了！”
“知道了！”
那小丫鬟的脚步声走远了，隐隐可以听见下楼时木板吱吱嘎嘎的声音。
烟烟垂头，可能在想自己的处境吧，过了会儿才说：“那里，不安全。”
“总比这里好啊。”阿伊感叹着，“你在那里，帮我娘调教调教丫头，有人来，不管说是黄府还是哪家的，只管回了，哪怕……哪怕是父亲到了，你也带着丫鬟只管撵，说我母亲孀居多年，别来坏我母亲名声。她程锦华就是想利用母亲是父亲外室的说法霸占我家，只要娘和父亲撕破了脸了，她就动不了我娘。虽然不孝……但是这是我唯一能想出的法子了。”
烟烟转过眸子，听阿伊说完，然后，用除了阿伊外谁也看不出来的角度点点头。她，同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