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桦从老家回来后,主动给欧阳岭打了个电话,一个长长的电话,都不想挂断,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从傍晚到深夜,打得手机发烫,肚子咕咕叫,才作罢。
因为在谈话中无意间提到万慈庵,提到镜月法师在出力建造的小楼,欧阳岭很有兴趣。他对这种非关利益的事比较敏感,或许是多年来形成的习惯吧。
选个休息天,他俩特意去了一趟万慈庵。在庵内的后院,取名颐静苑的小楼眼看快封顶了,因项款短缺,工程又停了下来。镜月法师到底上了岁数,连日奔波、劳累,又不慎受了风寒,回到庵里便发烧,咳嗽,起不了床。肖桦没让小尼去通报,在欧阳岭察看工地的时候,她一个人进禅堂去看望了她,把水果和营养品放在桌上,陪她在床头说了些话,又安慰她安心静养,工程的事,她也会帮忙一起想办法。
从禅房出来,她在观音殿前停下了脚步,抬头望了望观音殿,殿门上方有一横匾,题着四个字:慈航普渡。
第一次来得匆忙,倒没有注意这幅匾。她又一次跨进去。一个人也没有的空殿,樟木的清香轻轻围绕,四壁粉彩罗汉,形态各异,栩栩如生。这里是一个无声世界。她默默地瞻仰观音像,合掌低头,心中许愿,虔诚地跪拜。观音无语,可她相信,观音菩萨一定听得到她的心声。
说来奇怪,自从在家排现场,进行过向奶奶嗑头的仪式后,她的膝盖柔软了。她是一个从不向人低头,更不肯跪拜的人。现在,在一次次的低头与伏首之间,她觉得不但是膝盖,是整个人柔软了。
这一趟古庵之行没有白去,欧阳岭很有心,他在南山岙的“东篱下”茶舍,约了几个老同学喝茶。席上,说到了万慈庵的事,几个同学对镜月法师发愿所做的事非常赞成。
特别是那个资产千万的房产商老同学,现在已是居士身份。穿一套土黄色的中式禅修服,胸前挂长长的沉香木佛珠,见人合掌,道风飘荡,活像个已出世的仙人。他说造个小院,接应老弱病残的老尼姑,那是了不得的好事。依经书上说,供养三宝(佛、法、僧),功德无量,何况是一群比丘众。他当即表示要出资捐助这幢颐静苑。
过了没多久,镜月法师身体康复,他们几个中产阶级人士,在欧阳岭的带领下,去万慈庵拜访镜月法师。
在法师的禅堂,说说话,聊聊天,喝喝茶,看似随意无心,实际暗藏禅机,一盏普沱,巡回布茶,八面来风,人人皆顾,个个感到神清心定。临走时,几个老同学包括欧阳岭都捐了些钱,房产商居士没有出钱,提笔龙飞凤舞地签具了一张10万元的支票,交与镜月法师,半天玩笑地说,哪一天颐静苑封顶完工,他要来剪彩。
又一个周末,处理完公司的事,已快六点,肖桦在食堂草草地吃了饭,开车回家。
浴间的水“哗哗”地响,雾气升腾,一天马不停蹄的折腾,她打算先泡个热水澡,缓一缓,暖暖身。刚脱下风衣,要换上珊瑚绒睡衣,欧阳岭的电话来了,他说,他正站在她家楼下的花坛边。
肖桦说:自打离婚后,还没有一个男人进过我的家门。
话一出口,她又后悔了。
欧阳岭说:我知道,我不会坏你的规距。我刚才去了一趟超市,回来的时候,不知不觉走错了路,一抬头,居然到了你家楼下。
肖桦在电话那头禁不住偷偷地笑,他的这些小伎俩,瞒不过她的眼睛。这个豪放随性的老男人,为什么在她这里,常常会出现一些孩童般的话语和行为,这么可爱,稚拙,完全不经意地表现出来,却让她的心软软得,柔柔得。
对了,还有一个事告诉你。我明天去北京出差,参加一个关于观城古村落保护的研讨会,还要参观几个地方,考察什么的,估计要10来天,顺便告诉你。你刚回家,懒得下楼就别下来了,休息吧。我也没啥事,只是希望你好好的,记得尽量定时吃饭,早晨多煲粥,对胃有好处。
有时候,摧毁一个女人意志的,不是连续猛烈的进攻,而是不离不弃的关怀。是细雨润无声的一种滋养。他听上去絮絮唠叨的叮嘱,像春天的雨,细细密密,若有若无地,落在干涸的水塘。
上来吧,她轻轻说。
打开门,他有点局促地站在门口,绞着手,笑得尴尬,像个犯错的大男孩。
还说去超市买东西,东西呢?肖桦故意刺他。
哎呀,他一拍脑袋,尴尬地说:忘记了,瞧我的记性,一定丢在超市收银台啦,老啦老啦。
“噗嗤”,肖桦忍不住笑出声,双手交臂,白了他一眼。
他看看她,彼此笑了笑。笑得两个人的脸都微微发热。
这时,对门有一阵响动,肖桦眼明手快,拉过他的衣袖,合上门。
来,来,参观一下单身妇女的家。也不叫家,是我寄居的房子吧。肖桦领着他看客厅、书房、起居室、阳台。欧阳岭在她阳台停留了好一会儿,说这个小阳台很不错,不过还可以再利用得更好。他说,你不是说喜欢紫藤花吗?紫藤好种,我那里有现成的,插活了,明年春天就有花,搭个木架子,到了夏天,你就可以在花下喝茶乘凉了。
被你一说,好象很美好的样子。肖桦说。
美好的生活靠亲手去创造的,呵呵。
你随便坐一坐,我去烧一壶水。你想喝什么?咖啡还是红茶?
我不喝咖啡,还是红茶吧。
肖桦进了厨房,一会儿,欧阳岭也从阳台出来,下楼梯,也进了厨房。肖桦等着水开,站在灶台前,直直地,定定地,看着窗外。对面阳台,有人家,房间里的灯,一盏接一盏地亮了,有小孩在明亮地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