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老院的后面,有个小小的花圃,假山,池塘,一段仿古的九曲回廊。廊下,散放了两三把竹椅,是老式的竹椅,竹片暗褐色,已经油亮发红。
方德泽在打盹。
深秋的阳光暖暖地,洒照在他身上。他双目闭合,呼吸匀称,紧抿的唇松弛,自然。这样地安静,如一幅人物画。他的眼角有皱纹,隐隐如几根树杈曲张,同初相识时,他的英气逼人,锐利劲拔相比,确实老了。
她轻轻搬过一把竹椅,也在他边上坐下来。
已经是下午,除了个别老人,还和新学员在交谈,其他老人都午睡了。这个时刻,院子里特别安静。树木蓊绿,阳光静静地洒照一切。她望向对面隐隐的群山,心里还留着刚才几位老人的阴影。特别是第二位。按诊断标准看,这类老人就是典型的精神病人。可是,她还是陪着他,倾听他。同时,她很想知道,方德泽对这个案例怎么看。
手机声响起,方德泽欠身起来,接听。看到她,他招呼说:会谈结束了?又说,不好意思,刚才坐在这里,太安静了,竟睡着了。
是这段时间太忙了,您还是要注意身体。多休息。
他叹口气,拿起椅子上的外套,说:老啦,真是老啦。
方主任,岑蓝说:心视野,新世界,是您公司的标语。也是您告诉我,人的潜力远远大过想象。老或不老,在于您怎么看。
他******的手停住了,自我解嘲地笑笑,说:话是这么说,道理也没错,那是讲课啊。
不,岑蓝说:我是有体会的。我在您的引导下,一直在学习,在改变,也在进步,这便是心的力量,也是您的力量传递给我的呀!
不,路是你自己走出来的,不要谢我。岑蓝,感谢你自己。
您的后背缺乏一股力量。
嗬,你这话什么意思?
让我试试行不?放心,不会伤害到您的。信我一回。
方德泽双手交臂,挺有兴趣地看看她,说:怎么,摇身一变成催眠师了?
您体验后再给我打分,您说了算,岑蓝俏皮地一笑。
嗯,像刚才那样放松地坐,两手放膝盖,眼睛平视前面,看远方的山头。什么也不想,放松大脑,放弃控制,放松,再放松,很好。岑蓝轻轻地说着,把双手轻轻按在方德汉的肩膀上,按住,不动。
方德泽的微笑定住了。一种细微的感觉传过来。隔着毛衫,感到手的存在,又没有压迫的力度,只是轻轻地存在,像两只蝴蝶飞过来,一不小心,停在他的肩头。
奇异的感觉在霎那接通。
一股力量。是的。一股力量从肩背传递过来。一股无形的安定的力量,如强心剂注入脊柱骨。他本能地深呼吸,挺直腰。
要知道你所做的一切,你为之拼搏的事业,都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现在,请感受背后这股力量,家族的力量,你的父亲,爷爷,往前追溯,是一代又一代的先辈祖宗所赋予的力量。当你累了、倦了、疲惫了,请相信,不是你一个人在孤军奋战,请看到背后的力量,它是正性的,深沉的,也是永久的,巨大的。它来自整个家族庞大的推动,是家族能量源源不止的传导。你没有理由沉沦。
现在,是不是感觉好些了?
静静体会吧,让它融入你的身体,进入你的生命。当你消极颓废的时候,当你松垮沮丧的时候,当你对付出的努力有所怀疑并摇摆的时候,请想起他们,想起他们的功勋与业绩,想起他们的支持与推动。你是源远流长的家族一员,你是循环往复的链条中一环,你与家族不可分割,从未断裂,你不是孤立存在的个体,没有力量可以把你打倒,你只需做好自己。请记住,你是强大的是无穷的……
方氏家族,祖藉河南开封,民国初期从中原迁到浙东。老家至今还保存有家族的族谱和祭祖祠堂。方氏根系庞大,出过官员,但从医者为多,方氏伤科传到他爷爷已是第七代,称得上是医学世家。
记得当初他遇到人生两大事:辞职改行、离婚独居。父亲坚决不同意,说方家从来没有过离婚的先例,他以断绝父子关系为威胁。后来他爷爷批评他父亲,说他这是封建家长制。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走自己的路,要允许他去。爷爷还说,方氏技术为民服务,一代代传承下来,不是为了秘方,也没有秘方,所有药方全部贡献出来,不允许个人独占。后来医院成立方氏伤科工作室,作为中医临床研究基地,父亲也在努力下,带出一支优秀的年轻人团队,他们父子关系才慢慢缓解。
几年前,方氏祠堂还在爷爷的授意下重新翻修过。每年春节,爷爷必带天南海北一大家子后代回去祭祖。几个表弟还在网上建立了方氏家族宗祠网站。
爷爷常说:积善之家有余庆。积不善之家有余殃。一个人功劳再大也不可忘本忘祖,不可贪天之功;反过来失败了也不气馁,不要妄自菲薄。
他办公室墙上的那幅字: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即爷爷亲笔所书。老人用心良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