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夜,他发给她QQ信息,很长。他第一次称她为:小桦。
小桦:原谅我一直没有勇气面对你。现在退到无路可退,是撕开假象的时候了。
我的过去,许多人嘴里所谓“我的过去”是一道不可逾越的标杆。忠贞不渝也好,独善其身也好,包括对我所做的事冷嘲热讽也好,这些我都不在意。我说过我是一个散架的人,无所谓。直到遇见你。
我不知道为什么,与你三言两语的交谈,便有知音之感。好象我们是一对失散的亲人,重逢了。按现在时髦的说法,是同频道的人吧。
她去世前,我们也是平常夫妻,有争执有呕气,鸡毛蒜皮。相同点是都喜欢做公益,所以被称作“模范夫妻”。存在的一旦卸下便鲜血淋淋,她的意外出事,把整个家撕开一道口子,亲情爱情算什么呢?生命可以卑微到如一片落叶随风卷走,又如一只昆虫倾刻被摁灭。
那几年,无数个夜,失眠到天亮。像蜗牛爬行在一条墨黑的隧道,看不到光亮。到哪里去安顿我流离失所的灵魂?我病了,我自知很早就病了,偷偷去找心理医生。后来,身体也病了,这是生命力走向衰竭的信号。
当锐痛转化成钝痛,人便麻木了。我对你说过,痛苦与幸福一样,时间一长也会麻木的。时间,是投向尘世的一场皑皑大雪,最终会覆盖一切,没有什么可以峙立不倒。没有。
不是刻意单身,更非有意守贞,是自己的心,累了,倦了。
工作之外,把大量精力化在喜爱做的事情上。徒步跋涉,攀岩取道,深入茅屋、贫席;传递星火、烛盏;帮扶孤老、济助残困,助学孩童,不,我不是救世主,恰恰相反——我在精神上亟需他们的救赎。呵呵,这个你可能理解不了。
不说这些。自从搬到这里,每天清晨,睁开眼睛想到你,心情舒畅。跑步到你楼下,看见白色的窗帘低垂,想像你刚起床,临镜梳妆,多么美好啊,这一天的工作有了干劲。
你胃痛,我在检查室外来来回回地走,非常不安的一种心情,好象害怕失去,像失去另一个自己。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知道,愿意以整个生命去拥抱你,给你健康和快乐。
甚至想过我们的将来:每个早晨为你煲暖暖的粥,每个夜晚让你在我肩头倚靠。我们读叶芝的诗或苏东坡的词,屋里放你喜欢的小野丽莎的曲子。下雪的日子,闲来制作梅花茶;三伏天,在紫藤架下乘凉摇扇,饮一杯杨梅酒,允许我微微地醉。
你扬起的轻盈短发,你回眸那玩世不恭的一笑;你的逼真,率性;你的洞察力,你的才华,你说你的过去有阴影,我想同样去拥抱那部分的阴影,让它融化。
上海的音乐会。太喜欢这位环保音乐家,与你分享。夜晚,星光映照你的眼睛,读到你的渴求。我退缩了,是的,神没有赋予我勇气,我害怕失去你甚过想得到你。你可知我的矛盾。我是这样一个活在枷锁里的男人。
五十知天命。这把年纪,该有自知之明了。老诗写得好: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明日巴陵道,秋山又几重。
祝福你,小桦。不管什么情况,你无需为难。你我相遇一场,便已是上天对我格外的厚爱。祝福你。一如既往。岭。
肖桦是在后半夜冻醒的。脚底像踩到冰块一般发冷,冷到苏醒,冷到裹紧棉被还是全身发颤。咽喉干,额头沉,头痛,她知道一定又发烧了。临近年末,连日的加班,开会,应酬,再加上情绪波动,身体抗议了。
配了药,打完吊针,从医院出来,已过中午12点。街上一串红灯笼高挂,中国结、如意结悬垂在店铺的橱窗内。新年临近,遍地喜庆。
她拐进麦当劳,找个靠窗的吧位坐下。忽想起去年冬日,圣诞节前,也在麦当劳,她带秋燕用餐,欧阳岭来接她们。那天,他穿一件灰绿相间的外套,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他向她们微笑颔首。
那天还撞到他的同事,那个女同事一会瞅瞅她,一会瞅瞅秋燕,笑得鬼。欧阳岭像个做错事被发现的大男孩,再三解释,又带她们急急地走开。
想到他的脸,他的表情,他的眼神,她笑了,心里却是酸的。上海之夜,他们在车里深情相拥。她的执著,他的温柔;她的激烈,他的怯慌。他拽住她的手,钳子一般有力。他为她披上外衣,说:小心受凉。他让她的额贴住他的前胸,再度把她暖暖地环抱住。
她眼里含着泪,一次次,灵魂为之颤栗。因为,在她过往的生命中,没有一个男人像他这样,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