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地一声，门被轻轻推开，方德容端着一碗银耳莲心汤进来。他张开眼睛坐起身。方德容一边看他吃一边问他：阿泽，你和雪芬的事怎么样了？
什么事？
要小孩子的事啊。你们都不小了。
她不是在吃中药嘛，算是心理安慰吧，我也不反对。
听说她去年去上海打针，一针2000元，有用吗？这不是瞎折腾。要我说你们领养一个吧？我天天接生，小婴儿看得太多，看见喜欢的就想，是你们的孩子该多好！
我也想过，她不同意。说领来会有麻烦，怕养大了又被亲生父母认了去，说来说去就是不愿意。
方德容叹了口气：都是姐姐的错。子宫肌瘤这么个小手术结果出这么大的医疗事故。早知这样，我也不介绍给你了。
不，雪芬对我挺好的。当初我一场大病，没有她的照料，我早滚蛋见马克思了。她也可怜，既然是我老婆，我要对她负责到底。不管要不要孩子，这事我还是尊重她的意见。
姐是看你们太冷清。你看我和你姐夫，丫头一走两人就没话说，他说我忙得家里不见人，我在家里吧，也是他看他的股票，我做我的家务。气氛淡得象杯白开水。孩子再烦到底热闹些。你们的日子还长着，这样下去怎么行？
方德泽不语。
方德容转移了话题：那边，嘉仪有没联系过？她近来好不好？
没有。方德泽起身把背靠在床头。她今年升高二，学业很紧张。偶尔短信她，说还好的，我也不好再问什么。
他们还管着她不让你看吗？到底你是嘉仪的亲爸爸啊！
亲爸爸才不让见吧，方德泽的目光变得深沉。
也是奇怪了，她们一家子为什么这样恨你，方德容皱起眉：不就是不当医生改行了吗？当心理医生怎么啦，就成精神病了，真是莫名其妙。
是的，别说当时，就是现在，社会上还有一部分人认定，只有精神有毛病的人才会找心理医生。
对了，方德泽说：她是不是打算结婚了，那个资产上亿的房产大佬要带她移民澳洲？
这事瞎吹的，方德容一摆手：我听说过，人家请她去五星级酒店吃过几次饭，八字没一撇，是她爸妈在向邻居炫耀。说得沸沸扬扬。
我倒是希望她安顿下来。这么多年折腾了，梦也醒了，好好给自己找一个伴，找一个归宿。
你还管她。她们学校副校长早调到省城去了。她现在一个人日子过得自在呢。就算房产大佬对她有意思，嘉仪现在高二，正是关键时刻，那有当妈的这个时候移民出国的。除非她是真的不要亲生女儿了。
她不是普通女人，一辈子甘心相夫教子，侍候老的小的。她是注定花蝴蝶的命，飞来飞去地折腾，到老了也不会安份的。你就别管她了。管好自己的小日子，还有嘉仪宝贝。
方德泽沉默半晌，低头喝汤。
这个下午，方德泽约了高翔，要找他谈话。
心视野八周年庆的一系列活动，在社会上掀起一股心理热潮。开通的热线咨询电话接听不及，来询问的人明显增多，少年人的成长、青年人的婚恋、中年人的空巢、老年人的孤单，各年龄层都有。新航进阶班的学员提前进入实战，但收费咨询还得靠老牌咨询师，这是底线。于是陶丽娟、高翔成为主力军，个案频率一高，事情也来了。
这是心视野八年来收到的第二例投诉。第一例还是原心视野的副主任孙医生。心视野的领导层格局是一正二副主任。孙主任因为在咨询中教训、指责来访者，被投诉。但他不接受，更不承认，与方德泽起了冲突，甩手不干，回老单位继续当医生去了。副主任的位置空缺多年。
高翔是心理学研究生，在心视野呆了将近五年，也算半个元老。他最大的特点是脑袋聪明，反应敏捷。方德泽带他做过不少案例，客观地说，在做青少年这一块，他相当有经验，犀利、精准、快捷、有预见性，是他的倒斗风格。
去年，他曾旁敲侧击向方德泽提到，副主任位置的空缺，意思不言自明，但方德泽没有明确表态。高翔让他顾虑的一点是，他是一名独身主义者。
大家都知道，今天打来电话的有可能是前任女友，昨天约去吃饭可能是新任女友。漂亮女孩在他身边走马灯一样换，就是不结婚。35岁的他，坚决不结婚的理由是：生命诚可贵，爱情价也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依他的说法：再漂亮的女人，天天在一起，蓬头垢面挂眼屎，还有什么感觉？进入婚姻的男人大部分是顿顿足，餐餐饱的动物，昏聩懒萎，消磨了斗志，丧失了动力与灵敏度。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更是男人的坟墓。保持距离才能保持感觉，保持感觉就是保持斗志，也是保持对美的向往。他说美永远在路上，不在终点。
三观不同。自然，方德泽不会强迫他改变。不过。从精神分析的角度看，童年有过创伤，不具备安全感的人，长大之后，会在人群中跳来跳去，看上去潇洒不拘如云中漫步，其实是身心焦虑无处安顿。因为这一点，方德泽没有轻易表态，更没有许下允诺。他还需要时间来继续观察他、考验他、培养他、疗愈他。
这一次，这个因母亲去世而抑郁求助的来访者，是怎么和他在咨询中谈崩的？是什么伤到来访者的底线，让他投诉？同时来访者身上又是哪个点，把高翔的情绪点燃，让他失态？
高翔面无表情。眼睛抬起，看向天花板。
方德泽记得第一次带岑蓝做咨询。岑蓝也出状况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