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慈庵回来当晚,岑蓝做了一个梦。梦中呈现三个画面。
画面一:几个人蹲在地上围成圈,好象在学习。她从他们中间走过,进入一扇小门,里面空调很暖和。
画面二:方德泽疾奔而来,手臂上抱着个婴儿,婴儿颈部出血,血“汩汩”往外冒。她惊惶失措,他冷静包扎,然后方德泽和小婴儿一起躺地上享受暖气。
画面三:她在办公室翻报纸,报上整版是通缉方德泽的新闻,并寻找婴儿去向。她想:方主任明明做了好事,救了孩子,为什么大家不理解,还要搞全城通辑?她决定不告诉任何人。
梦醒了,情绪强烈,最重要的是,他第一次出现在她梦里。她想一定是有寓意的,一定是有暗示的。所以她必须给他打电话,哪怕他还在遥远的山上,在神仙居住的山上。她想他,她不得不承认,其实无时不刻在想他!
按镜月法师的活,这是她的本性呢,还是妄想?
他对岑蓝的来电不意外,静静听她讲完,说:梦境一代表进阶班吧,你走到内间,说明比其他他更深入或者说超越了他们。
梦境二呢?岑蓝问:出现一个受伤的小婴儿,是不是代表心视野,它象您养育的孩子。
他说:梦里出现婴孩,一般代表内在自我或新生力量。内在小孩受伤、治愈、和谐共处,可以有多种解释。可以视为心视野这个团队,也可以理解为个体内在情感,如你,我。
那梦境三呢?
报纸代表社会公序,伦理道德吧。全城通缉暗示不被允许。
他说到最后几句,表达艰涩,说不清的艰涩从电话里传导过来,她的语调也变得粘稠起来,她说:对不起。
他轻轻说:情感的波动是正常的,别多想。
婴儿、受伤、治愈、和谐共处、全城通辑、保守秘密——方德泽其实解出了这个梦,只是他不肯明说——这个新生婴儿就是她与他情感缔造的结晶!
她的情感又何尝不是他的情感,她的波动又何尝不是他的波动?
亮着红灯的十字路口。身边疾驰一辆又一辆的汽车,如深潜的黑色鲨鱼游******。她被如墨的夜色浸没,不知何去何从。
她说:对不起,我太冲动,我不应该。他答:不要这么说。只是个梦。她问:为什么不拒绝我?为什么要回答我?为什么一次次包容我?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停了几秒,回答:有感觉了。怎么办。
“江南好”餐馆。中国红的纱质软帘,墙上挂名家的书法,明式长桌圈椅,缸栽莲花摆饰,门边一盏绢丝立式宫灯。
土豆煨牛肉、藕丝炒青椒、冷拌三丝、葱油鲈鱼、肖桦吃得津津有味,整整一下午的产品宣传会把她累坏了,晚上还要开客户答谢会,估计吃饭轮不上。接到岑蓝的电话,再忙也得溜出来。今天她穿了一件孔雀蓝的缀珠刺绣的上衣,包臀黑色中裙,妆容有些脱,朱唇依旧艳红夺目。
岑蓝给她看成长进阶班最后签约的咨询师合影,方德泽坐在前排正中,肖桦说:这个男人的眼睛很深沉。
是的,我就是被淹没在这一双眼睛里。
肖桦笑着说:蓝大小姐,不知深浅,你就敢趟这条河啊。
你不知道,当天我们合影留念,大家高兴,互相拥抱庆祝。乔麦说我要抱抱蓝姐,她过来抱住我,你猜他在旁边怎么说?他说:不可以的,不可以,我要吃醋的!
哈哈哈。
隔着千万重的迷雾,我隐约感受到一股力量无穷的吸引。那是冥冥中的召唤。爱的生命树,在心灵深处慢慢长大。岑蓝念出方德泽听雨日志中的一段。
我得给你泼点冷水,肖桦话锋一转说:有句经典的话,也是心理专家说的吧: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表现出特别的关心,他的潜意识里,已经产生要和她发生亲密关系的念头。
不,不是,不会的。
你呀,肖桦嗔笑着看她一眼。
是我不好,是我挑破了一直以来的平衡。
这种事是相互在起作用的,怪不了谁,肖桦说:不过,到此为止吧,听姐一句,再往前走就真的要从平衡木上摔下来了。
岑蓝转头望向窗外,夜色中,城市的灯火繁灿如梦。
你还记得么,你做过一个关于我的梦。肖桦开口:说起来神奇,还真让你梦到了哪。
梦到什么?
素包子。你这梦有预见性啊。我说,你怎么像通灵的女巫,还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怎么回事呢,说说?
我在南山岙上的南山村搞助学活动,认识了市志愿者协会的会长。上周一起吃饭,大家说他吃素先生。青菜馅的包子端上桌,他们就嚷:欧阳会长只吃这个,素包是他的菜,他就是一素包子。
素包子,原来如此,岑蓝失声笑出来:这人什么来历?
叫欧阳岭,市文联办公室主任,《文艺报》主编——
欧阳老师!我认识他,文联许多活动安排在我们馆里,我还办过他的个人摄影展,书法展。他没有官架子,非常实在。
是的,我知道。可你知道他的过去么?
听说他妻子几年前去世,他至今独身,具体不清楚。哎呀,你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怎么不早说呢!
他这两年坚持吃素,怕是对亡妻的一种表示吧?代表他对爱人的忠贞不渝。
吃素又不是出家,习惯可以改变的呀。你们进展得如何?要不要我出力帮忙?
不,不,肖桦摆手: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他虽为人豪爽,有时也心思谨慎。不管怎么样,他面前有一道槛,我不会去惊动他,倒追男人不是我的风格。
肖桦匆忙扒了几口菜,走了,她要应酬下一轮的客户答谢宴去。岑蓝一个人还不想走,她慢腾腾地剥着柑橘,脑子里某个身影时时浮现,情切切,意绵绵,不知此心往哪处安放。
微信亮起灯,一看是方德泽。她很讶异,他极少在晚上向她发微信。他说:回来了。她的心狂跳,问:在哪里?他答:办公室,刚处理完事。她不知道怎么回他。一时两人静默。然后,他发给她一个小人儿,小人儿抱着鲜花亲不够的样子。她说:好可爱。他说是啊。然后,她和他同时收到对方发过来的两个字:像你。
《金刚经》说:如梦幻泡影,如雾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此时,人在雾中电中梦中幻中,身心感念历历分明。又如何观,如何离;如何放下,如何寂灭?
方德泽如何走进来,如何坐下,彼此说了什么话,她也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晚,小小的包间,中国红软纱帘低垂。他穿淡色亚麻衬衫,一条灰蓝牛仔裤,手挟外套,虽然风尘仆仆,却精神轩朗。她迎着他举起茶杯。他走过来,走近她,没有接她递过来的茶,而是接住了她举杯的手。
寒暑到来,如何回避?
道:何不向无寒暑处去?
问:如何是无寒暑处?
答:寒时寒杀阇黎,热时热杀阇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