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一直处在巨大的黑暗之中,初春的湖水冰冷刺骨,她无法抹去那种非常的痛楚。她活到了十六岁,方始知道七岁时亲眼目睹母亲的死亡原来是一个可怕的阴谋。
她的身心在黑暗和恐惧中挣扎,仿佛依稀又走近那幢破败不堪的院落,门上的大铜锁因年深日久的风雨侵蚀而锈迹斑斑,她紧张地四下张望,确定四周空无一人,才上前试着用手去拉了拉大铜锁,没想到锁看似锁着,却没锁紧,大锁应手而开。云锦一怔,她推开那朱漆剥落的木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院子不大,便似杂物库院一般,云锦打量着旧房子,猜不出房间里面的情况,正不知所措间,正房门开处,走出一位蒙着面巾的女子,身形异常清瘦,仿佛风一吹便可倒下,她看到云锦很是惊诧:“你是谁?她怎会允许有人走进我的宅院?”接着那女子发出一声惊呼,泪如雨下:“云儿,你是我的云儿!这许多年母亲能熬到今天,实是记挂着你,如若不然,早已生无可恋!”女子上前欲将云锦拥入怀中,可迈出几步便被脚踝上的锁链拉住,不能动弹。云锦惊疑不定,道:“你说什么?你是谁?你怎认得我?”心下却觉声音极为熟悉,仿佛梦中母亲的声音。
云锦不由自主的上前靠近女子,想看个究竟。却被她拉入怀中,恸哭流涕。云锦心如刀绞,也随着她伤心欲绝,泪流满面。
半晌,女子似回过神来,道:“趁我还清醒,云儿,我的女儿,让母亲好好地看一看你!我的梦中你永远是七岁小女孩的样子,如今出落得这般标志,我可怜的女儿!”云锦任由她抚摸着脸颊,搂着轻拍,哭了又笑,笑了又哭。
云锦竟似得了离魂症一样,不能思考,只觉胸中暖意融融,这怀抱让她感到心安,熟悉的味道霎时遍及全身。她木讷地叫了一声:“母亲?”象是梦呓,又是询问。
女人高兴地应了一声。云锦道:“可是我的生母早在我七岁时已撒手人寰,那却是我亲眼所见,这,这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我在做梦不成?”
女人轻叹一声,咬牙忿恨道:“个中曲折,复杂得紧,一时难以说得透彻,况且这许多肮脏事不是你一个小孩子能承受得住的,不提也罢,一切的苦痛全由母亲一人承担也罢,母亲只求你能过得平安,快乐!今番相见,当真是上天垂怜我们母女,恍如隔世,孩子,这些年来,你父亲待你如何?玉侧妃那个狠毒的妇人可有虐待于你?母亲记得,当年你年方七岁,却已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皆已窥得门径,如今你年方十六,待字闺中,但愿你父亲能顾念父女之情,为你寻得一户好人家,不求富贵,只求夫妻恩爱,母亲死也瞑目了!”
云锦听罢,悲从中来,泪如泉涌,搂住女子颈项,委曲非常,咬唇哽咽道:“母亲,母亲,父亲已接下圣旨,我将于下月初九前往吴越国和亲!女儿听闻吴越国皇帝虽然年轻,可病魔缠身,将不久于人世。女儿这一去,名为和亲,实则冲喜,据闻,吴越国素有妃嫔殉葬之礼,女儿此一去,怕是凶多吉少,日后恐怕再无相见之期!母亲,女儿的命更胜于黄莲,好苦啊!”
女人听罢如遭雷击,瞬间目光呆滞,口中呓语,混沌不清。
云锦发觉有异,伸手摇她双肩,唤道:“母亲,母亲可好?”
女人目光涣散,直直盯着云锦问道:“你是谁?我又是谁?”说着挣脱云锦,跪在地上,呆呆不语。云锦方要去扶,只听院中有人喊道:“疯妇,开饭啦!又躲在哪里,出来!”
云锦听脚步声音临近,忙闪入破旧的帘幕之后。听得有人推门而入,将一物放在桌上,道:“疯妇,吃饭啦!怎么又是这般!你最近清醒的时日越发短了,真是莫不如死了算了,反倒一了百了!”
送饭之人走后,云锦心知母亲似是患有疯癫之症,且时好时坏,她悲伤至极,轻轻的将母亲扶起,靠坐在床沿上,把她脚踝上的铁链打结之处弄好,发现铁链原来是拴死在一根梁柱上的,她没办法打开,只得回转来喂母亲进食,她摘下母亲的面巾,不由大吃一惊,面具下的容颜尽毁,伤疤错结,口鼻扭曲,面目狰狞,犹如厉鬼,一望便知是烧烫所致!
云锦倒抽了一口冷气,一颗心似被人生生撕碎了一般,她流着泪温柔地慢慢地喂母亲一口口吃饭。
云锦服侍母亲睡下,为她盖好被子,恋恋不舍地离开,当她欲退出破院,却了现院门已落锁。云锦只好东寻西找,好不容易在厢房的破草堆中找到一架旧木梯,翻墙而去,也将木梯藏在杂草丛中,以便日后再来探望母亲。
走至府中莲湖边,云锦越发觉得胸口悲伤和压抑无法渲泻,便又到了儿时失去生母后常去的湖边假山的一处小洞,这儿府里人迹罕至,仿佛只有这儿才是属于她自己的自由的空间,她俯身进去,坐在小洞中,缩着身子,呆呆地望着一池湖水,想着母亲和自己的遭遇,一时间百感交集,孤独无助,清泪长流。
云锦正沉浸在一片哀伤之中不能自拔,忽听得其他石洞中好似有人低语,她耳朵刚好在一孔洞旁边,侧耳倾听,便似传声筒一样,声音很是清晰:“此为瑛王爷书房密室中所得,印月国最新的兵防图以及新任重要职位的文臣武将的背景资料,我趁王爷上朝时誊录了一份,还有,我在密室中恰巧看到王爷的私印,就用空白的信函盖了一个王爷的私印拿了出来,原以为这事非常困难,王爷的私印总是随身携带着的,没想到一石二鸟,竟被我误打误撞,同时完成了两项艰难的任务,你速回吴越国,将这两项重要的物事交于六王爷,王爷急等着呢,还有,你须告知六王爷,印月国皇帝已中了六王爷的计谋,按六王爷的意思下旨由瑛王府云锦郡主与我吴越国皇帝和亲,再过十日,也就是下月初九,和亲队伍便由京师出发。瑛王爷派我为郡主置备和亲用的相应物资,金已按六王爷旨意将军需原料夹带在郡主的嫁妆当中运抵吴越国,瑛王爷已入圈套,单等郡主一到我吴越国,六王爷大事可举。”
只听另一人道:“六王爷嘱你万事小心,指派你在瑛王爷府中潜藏多年,如今举事在即,你千万不能出半点差错,如若有人识破你的身份,必须灭口,永绝后患!”
先前那人应道:“是属下谨记,情况紧急,此次会面,原是情形当真是紧急,不得已我才留下标志,约你到此处见面,以后这种见面万不能有,一旦事败,你我性命事小,耽误了六王爷的大事为重,你我死不足抵,以后再见面必按规矩进行,此处不宜久留,你我当须速速离去。”
云锦屏住呼吸,心如鹿撞,她尽量压制自己一动不动,虽然她全身发抖,她已经听出那第一个人就是府上的总管,父亲最信任的家仆千实,想不到平常看起来最忠实于父亲的千实竟会是吴越国派过来的细作。云锦感到虚弱无力,心灰意冷,这世上究竟可以相信谁?
云锦在极度恐慌中等待二人走远,好从石洞中出来,却听千实喝道:“谁?出来!”紧接着只听一声惨叫,跟着有人落水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