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一清如坠云里雾里。但明明听到那老者要他性命,他一身傲骨,终是不肯讨饶。他从鼻子中不屑地哼了一声,道:“要我性命可以,只是我屠夫一清不想做个糊涂鬼。否则,去了阴曹地府都不知到哪里报到。你这老匹夫,你眼盲腿瘸,却如此狠毒。亏你自诩医者,莫要玷污了医家的声名才好。我只是求医问药,不知哪里便犯了死罪?我只是斩断了一朵鬼花而已,何至于便因此丢了性命?”
那老者空洞洞的眼眶中血筋突起,流出的眼泪竟似是血泪一般,煞是吓人。屠夫一清是经过大风大浪,脑袋别在裤腰上的整日赌命的人,看到他那番光景,也不由得吓得汗毛直竖,他觉得这老头儿这副尊容比让他见鬼更难接受。
老妪一边过去给老者擦泪,一边愁道:“年轻人,你放心,老妇不会要你性命的。别听我这老头子瞎说八道。他也只是是心急而已。你实是有所不知,我们夫妻在四十几岁才有了这个独生女儿,老来得子甚是疼爱,但这小女儿因中了异术,得了渐冻之症,这些年痛苦不堪,病情日益加重,便是在前些日子已经卧床不起。全身上下除了眼珠儿还能动转,其余关节肌肉一概动弹不得,犹如被冰封僵冻之人。”老妇满头白发,悲伤哭泣着说起悲惨的家事,显得越加苍老可怜。
老妇哽咽难继续说下去。老者银须颤动,干瘪塌陷的两腮一鼓一瘪,气得不轻,接着老妇的话茬骂道:“能救我这闺女的药材就是那朵地狱妖娆,我费了十几年的功夫探得此花极有可能在此处百里之内的地下洞穴之中生长,整日价没命的找寻。老夫刚刚有了些许眉目采得此花,却被你这小畜生给斩了根,地狱妖娆极其罕见,恐怕这世上也只此一朵,你,你这小畜生,你自己说,你是不是得偿还我闺女一命?气死我也!真真气死我也!”
屠夫一清闻听,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嚅嗫着道:“晚辈斩了那朵鬼花,也是当时情势凶险,情非得已。我们小姐因嗅了它的香气进入幻境,几欲投河自尽,晚辈因着害怕那朵鬼花继续作怪,伤了二小姐,便一时情急,没及细想,挥剑斩断了它。如若晚辈知晓此花乃有救人性命之功效,必不会如此莽撞,毁了它,也害得老前辈如此伤心难过。”
那老者突然转怒为喜,急急问道:“你说什么?你家二小姐因嗅了地狱妖娆的香气进入幻境?这么说,你家二小姐要比你更接近地狱妖娆么?你家二小姐她在哪?快说!”
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屠夫一清一直紧紧盯着他,以防他突然下手,可还是没看清他是怎么下手的,便觉得胸口一阵疼痛,穴道便解开了,身子也能活动自如了。
屠夫一清道:“前辈想做什么?莫不是想要了我家二小姐的性命?”
老者忙道:“你这后生,怎地如此愚笨?老夫是想借你家二小姐一点血液来救我的闺女。难道她敢不借?”
屠夫一清道:“这个,这个恐怕晚辈做不得这个主。晚辈是奉命保护二小姐的,怎可让她受伤失血?”
老者怒道:“由不得你们,老夫便叫你亲眼见见,你那个什么狗屁二小姐的血是放得放不得?”
老妇一边安慰老头,一边对屠夫一清求道:“年轻人,老妇人知道此事原是过份了些。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如你带我去见你家二小姐,老妇人跪下求她救救小女,如若她肯,自然不会再使你为难。你看如何?”
屠夫一清心道顾不得那许多了,必须先让这老头儿救了主子性命再说。便道:“晚辈前来求医,便是为着主子和二小姐两人,现下两人均已受伤,不能行走。如是这样,那便请前辈亲自与晚辈走一遭,如何?前辈行动不便,晚辈背你前去吧?”
老者哈哈大笑,道:“老夫确是双腿已残,可却不用人背。孩儿她娘,将药箱给这后生背着,你好生看护闺女,老夫去去便回。后生仔,你前头带路吧!”
屠夫一清很好奇,看他双腿已萎缩得如同两条细麻杆,怎么个走法?他看见那老者从被子中摸出两根短短的墨绿色的棍子,也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做的,绿油油的很象竹子,却没有竹节。跟着那老者伸手将一根棍子拿在手中,双手各执一边,跟着双手左右一分,棍子突然抻长了许多,他又在棍子一端拧了几下,棍子顶端伸出了莲花似的几个爪儿,另一根棍子如法炮制,然后,拄在腋下,带爪儿的那侧朝地面。
待他行动敏捷地向前行进了几步,屠夫一清才明白玄机,原来棍子上那几个爪儿是为了接触地面更稳当一些,就象人的脚一样。
屠夫一清原以为怎么着这老头儿也是残疾人,又瞎又瘸的,便故意放慢了脚步照顾他的速度。可没想到老头儿只几个起落便已拉下他好远。这才迈开了大步,向古井走去。
先把老者放入木桶中吊了下去,屠夫一清跟着下去。
原先的火堆已经燃尽,屠夫一清道:“前辈稍等,待晚辈重新点起火来给前辈照明。”
老者呵呵笑道:“傻小子,跟瞎子说照明,用得着么?你点去吧,我不用你也得用不是?”
屠夫一清自己也憋不住一笑,还真是,不是人家需要火,是他自己需要火。
老者先给那个昏迷不醒的男子把了把脉象,然后说道:“他伤得不轻,外伤失血过多,内伤震坏了脏腑,恐怕一时半刻却是难以痊愈,须得好生调养才可恢复。井下潮湿阴冷,不利于他养伤。不如将他移至寒舍,老夫的草房虽破旧些,却亦可遮风挡雨,较之这井下可是温暖许多。”
屠夫一清道:“将主子带到前辈那儿去调养再好不过。可是,二小姐不成,若不是二小姐她离不开此地,晚辈岂能宿留井下二十余日?”
老者纳罕道:“后生何出此言?你家二小姐为何离不开此处?”
屠夫一清答道:“我家二小姐为一种怪虫所伤,手臂犹似火烧,肿胀疼痛,须将手臂浸入此井之水,离开井水便瞬间不停地肿胀,竟如要爆裂一般,热痛难当。”
老者突然大惊失色,他没了眼珠子的眼眶在熊熊燃烧的火光下显得尤为可怖,加之脸孔瘦削,皮包骨头,屠夫一清便觉得他怎么那么象井壁上镶着的那个恐怖的骷髅头?
半晌,老者才战战兢兢地道:“难道咬了你二小姐的虫子是通体透明,时而红色,时而绿色,时而蓝色,会变色发光的那种虫子么?”
屠夫一清喜道:“老前辈竟然知晓这种奇怪的虫子?那定有解毒之法!”
老者闻言啊的一声怪叫,声音绝望而悲惨,双手掩面,浑身颤抖着瘫坐在船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