隽园“涵绮”楼西南面的小厅被装修成别致的饭厅。饭厅三面墙上都是大面积的窗户,彩色的琉璃将外来的光线装点得五彩缤纷,尤其是阳光灿烂的正午,饭厅里简直可以用流光溢彩来形容。
长椭形的桌上,饭菜已不再发出热气了。裴深海坐在桌首,油亮的黑发精神地梳在脑后,眼睛炯炯有神,鼻梁高耸,虽年过四十,看起
来却只不过三十五六。
他的妻子庄蕴雪,出生于书香门第,皮肤白皙,发髻高结,几乎不用什么化妆品,秀气的脸庞水般的细滑,只是静静地坐着,就透出不可抵挡的高雅气质。
坐在丈夫下席的庄蕴雪,拨了第二个电话给亦苏。
“你还要过多久?”她压抑着怒火。
明明早上已经跟女儿说过,今天她的亲生姐姐第一次回家,让她中午早些回来,虽然知道她心有怨念,但毕竟家人初次见面这是件大事,怎么能这么小孩子气,赌气不回来呢?
亦苏在路上遇到堵车,很是着急。今天是姐姐亦望正式回家的日子,尽管她对这个还没见过面的姐姐有诸多的忌讳和怨恨,心里也清楚,该遵循的规矩,还是得遵循。
裴家从小家教甚严,身为庞大产业拥有者和管理者的裴深海,和深受古典文化熏陶的庄蕴雪,用上流社会的严格标准来教育女儿亦苏,自小就为她安排了周密的课程,分别学习古文、音乐、外语、丝绸工业、苏州古文化等等课目。
于此,亦苏小小年纪就锻造出了非凡的、由内而外的气质,具有江南女子特有的端庄典雅、灵秀碧质、胸含诗情的典型特点。
聪慧过人的她才十六岁,已经在花绫集团担任了一官半职。产品开发部的部长,委屈地降了半职——亦苏虽只是名誉部长,但大多时候,最终决定权是在她手上。
所以,虽然才上高一,一星期只有一半时间在学校,另一半则在忙碌公司的事。
若她稍染脂粉,便没人会相信她只有十六岁。她表现出的成熟干练,就像一个二十五岁的职业女性。
然而,她终究还是个未成年少女。少女独有的心性不时和外界施与她的压力激烈碰撞,有时,在她的克制力之外,她会略耍放纵。
这次便是。一向中规中矩的她,忽然忍不住要叛逆一次——对她来说,迎接姐姐午饭晚归已算是不小的叛逆了。
出租车司机在亦苏的催促下,只好选择车少的路线,绕了一倍远的路,总算是到了隽园。
***
坐在庄蕴雪下席的亦望,早将桌上的菜品细看了N遍。清蒸鲈鱼、碧螺虾仁、蜜汁火腿、银丝扇贝、干贝银丝羹、蒜拌莼菜,全都是苏州名菜,由裴家特聘的大厨精心烹饪而成。有好几道菜她叫不出名字,但光看上去就仿佛已尝到其不凡美味。
裴深海夫妇都不作言语。亦望端坐桌边,手都不敢动,只觉异常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张管家进来通报道:“二小姐回来了。”
一听此话,亦望浑身收紧,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饭厅外的客厅的大门。
中午的阳光从大门斜照进客厅,细看的话还能看到光线中飞扬的灰尘。很快一个影子出现,盖去了地面上一大块阳光。
亦苏走进客厅时,亦望屏住了呼吸。那是……该怎么形容的一个女孩子?飘逸的长发,湖水般的眼睛,紧抿的嘴唇透出几分秀气,白色西装,美丽的长裙,那公主般的气质,令整个屋子里的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亦苏站在那一片阳光中,用她如烟波一般的眼睛望向亦望,向她散发出令人震撼的气场。
两个拥有特殊联结的女孩子,平生第一次见面,相互直望着对方,有些惊异地注视着对方那与自己十分相仿的脸庞。虽然两人身高长相非常近似,各自的气质却是千差万别。
亦望从一开始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忽然发觉,亦苏整个人的感觉,与客厅的古雅格调,以及悠然置于其间的各种艺术品真是相得益彰,仿佛,她与它们之间血脉相连,她就是它们中的一员。
亦苏也已然平静下来,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坐在饭桌边的亦望。
这个忽然之间从天而降的,身体流淌着和自己一样的血液的,姐姐,穿着最普通的带图案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正局促地坐在爸爸妈妈旁边,浑身洋溢着浓郁的乡土气息。她那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瓜子脸上,一双眼睛如果园里的葡萄般晶莹,小巧的鼻子和嘴巴,肤色是那种健康的浅亚麻白,头发不及她长,简单地束在脑后,眼角的憔悴却遮掩不住她本来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