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儿做什么?”我瞬时收起情绪,不满问道。
这冥狱竹林可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禁地,连右军师得不到允许也不可进。
“怎么,惹你了?”
周臻嗓音轻柔,唇边闪过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
我看着他,微眯眼:“滚。”
周臻难得平和温柔地道:“我只是过来避个难,如有打扰实属不小心,不过现下你叫我‘滚’,我却不想走了。”
四周影影绰绰,被忽明忽暗的光华映照,扑朔迷离。我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
周臻目光将我上下扫荡了遍:“有本事你过来和我打,打得过我,我就走。”
我冷笑着撕下一截衣袖,潦草包扎了下右肩被利爪洞穿的伤口。
“真要和我打?”周臻扬眉,目光微冷凝。
“你说呢?”
话音落地,青堎剑已送出。
周臻格挡过去,低声:“你。。。。。”
“我怎么?”我使出最为倾力狠辣的招式,周臻转守为攻。
片片紫色蝶翼被削落在地,无力挥动几下。
我看周臻出招得极有克制,一招扫出差点儿命中他左肩,我笑:“要我们都伤得差不多过招才公平么。”
周臻退出一丈远冷冷看着我。
紫色蝶翼漂浮不定,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我到底在做什么?
乌云层叠,夏风呼啸过耳。
忽然传来个声音。
“柔柔弱弱的一个绿衣天界女仙来找他,那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简直是我见犹怜。”右军师叹了口气,“夜晚闯进碧麟宫,说什么希望这位天界庶子同往日一样待她。”
我抬首看向周臻,他面上表情无动于衷。
右军师继续道:“可惜人家只是撩了撩眼皮,很冷淡地说,希望她回天界,不必自找麻烦。现下已经回去了。”
我顿了顿,所以你想表达什么?
右军师叹气:“要不你先去把伤口包扎下,我有个噩耗要告诉你,免得你血崩而死。”
。。。。。。。
“你们聊,我先走了。”周臻拂袖而去。
“说罢。”我漫不经心朝出口处走去,“你要告诉我什么?”
一阵风穿过潇潇竹林,地上卷起热浪,火烧火燎令人窒息。
右军师的声音传来:“我的探子传来的消息,嶙峋去了,今日下的葬。”
竹林上空,云涌漆黑。
我呼吸一滞,脚步停顿了片刻,笑道:“别开玩笑了,为何我的探子没传来消息?”
右军师声音低沉:“嶙峋想瞒着所有人。大抵——他想安静地走。”
我回头看向右军师:“这不是耍着玩的。”
他叹息了声:“不信——你就自己去看。”
我从未见过右军师脸上如此凝重的表情。胸腔内气血翻涌,心口宛如张被烧烫的烙饼,我一时没压住吐出口鲜血,眼前一花,在酷热饱满的竹林中昏厥过去。
魔界之中多少靡靡乐死又往生,但即便刀口舔血,我也总觉得他聪明得可以欺天灭神,必定能在想活着的时候活着,是我错了。人间月是心上月,心上月是水中月,水中月是天上月。
从此再也求不得,也无处悔过。
醒来我便问道:“那宛儿呢?她还在那儿?”
右军师看着我沉吟:“自然是在的。”
我挣扎起床:“备轿。”
右军师将我扶住:“嶙峋现在只剩宛儿一个遗孀了,虽说当初是她将你从嶙峋身边带走,你也不要。。。。。。”
我顿了顿,心中悠悠一荡。容渺渺的心狠手辣真是深入人心。
“我便是要赶尽杀绝,你奈何我?”我冷笑,“区区一个宛儿,就该给嶙峋陪葬。”
找到宛儿的时候她正站在川途瀑边。她就挺着个大肚子在那儿临崖站着。
“你终于来了。”
云游界天方下过雨,江水滔滔地怒号,怨恨的声音通过滔滔江水传到我耳边。
“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在你做我婢女时找个借口把你给杀了。”我微笑了笑。
疯狂的江风拂乱她的发,宛儿近乎神经质地大笑,笑得弯下了腰:“嶙峋你来看啊,这就是你为其付出了一生的女人!你怎么会喜欢她啊?一个这么狠毒、没有人性的女人!”
江面雾色凄迷。
“容渺渺!是你害死了我的丈夫,我诅咒你!”
看着大肚子的宛儿坠入滚滚江面,我感到一阵晕眩。
“给我找!”我怒吼道,捻了个抉寻了最近的地方跳下崖去,但滚滚途川江,哪里还能找到宛儿。
嶙峋走了,就好像心中的最后一根弦断了。
整个人仿佛漂浮在空中,与世隔绝,麻木得连痛苦都感受不到了。
我将所有的魔界事务交付给了一下属。告知他待周臻回来让他们双双合作,我不会再回来了。
“记得我们最开始应付内忧外患之时,要以身犯险之时,我们五个总会推三阻四。”右军师说,“推不动我,也说不动霓裳和龙吟时,你总是心一横做出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说:你去。其实你知道一旦你说自己去嶙峋就会替你,他舍不得你犯险。其实你也应该清楚,我们看似嬉笑轻松,所走的每一步都很凶险,嶙峋一次次地犯险,必终有这么一日,是你。。。。。”
“住口!”霓裳起身疾声令色道。
右军师冷笑一声不再说什么。
但其实我们心中都清楚,他说得对。
总要有人被利用,总要有人被牺牲。
我不仅害死了嶙峋,还救不了他的遗孀和孩儿。
处理完这些我就离开了魔宫。
漫无目的四处飘荡。
几只凶猛妖魔不时想要前来偷袭被我一挥袖子打成血肉模糊一团。
我的衣裳血色斑斓,可血色斑斓又怎么。
思绪飘荡着,我抬眸,远山白云间,一个人影竟如鬼魅般立在了我面前。
他一身春日长袍曳地,长发整齐地束在背后,微侧脸看着我。
我们互相飞了一轮眼刀子。
“怎么?”我挑眉,“合作的事交代得不够清楚?”
他一步一步走过来,直到走到我跟前。他形状优美的薄唇勾着一抹略带嘲讽的笑意:“说真的?因为一个男人,放弃你在魔宫的地位?”
一双深邃而悠远的黑眸微眯,看向我。
我垂眸抿了抿唇角。
青堎剑,冷如坟上霜。
能与我真心倚靠的人太少,抓住一个就放手不了,绝不放手,哪怕两个人互相拖着,彼此毁掉。
而这些,区区一个周臻他是不会明白的。
眼前忽然清晰起来,幽蓝冷酷的萤火掩映着周臻清瘦的轮廓。他微抬手,掌心涅云枪尖凝固着血迹:“你手下的那个小咯罗已被我杀了,不回去的话,魔宫我就好意接管了。”
若魔宫被他接管,无论成败下场都很凄凉。
血色的剑尖向外,我勾唇微微一笑,“只是忽然想出来休憩片刻而已,这就随你回去。”
周臻唇角弯起一个轻轻的笑,笑容纤尘不染,却夺人心魄。
“这就对了。”
语气好似哄诱一般。
他当我是什么?我忍不住笑了。
“关在牢中的妖物和神仙死了几个,都是身上布满伤痕被活活抽打鞭伤放血而死,我查探了几番,一个看守出来认了罪。”右军师微眯了眯眼,“他所供述的一切都吻合。但我总觉得,有些蹊跷。”
“去查。”我淡淡道,“右军师的直觉向来很准不是么。”
炎夏到了,碧麟宫门口开始魔气蒸腾,催开了宫前一水儿桃花。周臻因去练兵场的关系经常从此处过,形成了奇景。婢女们从此处穿行的时候经常不小心将茶水弄洒踩到裙角,紫的红的跌成一片。
每当这时周臻便十分君子地扶他们起身,微笑。
此人粲然一笑,堪比满园桃花盛放。
于是不争气的婢女又倒了几个。
还有一两个倒在他的脚边。
周臻微笑中带着一丝无奈,轻手轻脚将她们扶起来。
“你们可要当心,别再跌倒了。”
周臻低声温柔道。
不知是否我感觉有误,他声音低柔沙哑,唇边笑意一闪,目光中带着轻微的灼烈感。
看戏的我扇了扇摇扇,想必是这天太热了我产生了幻觉。
一回首,厮人一手撫著下巴,修長食指沿唇瓣摩挲。手指白皙修长,指尖莹润。他遥望着我,淡勾唇角。
这手势什么的,一定是错觉。
为了纳凉消暑,魔宫内又开始每晚摆上琼酿玉露,少不得和右军师霓裳他们喝几盅,这次不同的是周臻也在此,而我们几个竟都觉得邀请他来没什么不妥。
“唉、”霓裳赞叹,“能让我们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对他降低戒心也是本事啊。”
酒过三巡,我已依稀有些醉了。
斜倚在椅上,瞧着在座的都已酒意熏然,周臻忽然道:“右军师上次讲的那个故事,我还有幸听到下半部分么?”
我意识有些飘飘荡荡,听右军师道:“共工族长贪恋美色,将那只修成人的雪豹视作玩物并与她生下了一个女儿。相当于人类十八的年纪,为求取预示共工族长将这个混血后代嫁给灵鸟族。”
右军师顿了顿,继续道:“你知道最离奇的是什么?外族的女子嫁过去第一夜都会被扔进灵鸟一族的军营,他们还美其名曰“训示”。”
周臻眸光忽明忽暗,我端起琥珀琉璃杯,朝他淡淡一笑。
“那个乱世,命如草芥般任人践踏,更无谓尊严。”霓裳似轻叹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