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字仿佛刹那震撼了湿婆,他的头脑忽然一片空白。
烈火仍在燃烧,地面裂开,从深处涌出金黄的鲜血。
“即便我保护不了这世界,要伤她,从我尸首上踏过去。”
白袍尽数被鲜血浸染。鸠摩罗一身血迹斑斑,整个人恍若沐浴在血海之中。
“我满足你。”达尤斯微勾唇角,那个表情甚至算不得笑。
鸠摩罗抬首间,被一道光芒洞穿肩膀。
德拉珠发出一声如兽般撕心裂肺的嚎啕。
这声音如此凄厉,以至于云海之上主神殿中有双眼蓦然睁开。
鸠摩罗吐出几口鲜血,白袍再染。
“梦境!”首轮城的湿婆跳了起来,“对了!就是梦境!”
他拔下三根头发,分别飘向了三个方向。
天际是翻涌的血海,真正的海面也是纯粹的暗红之色。
“我是尊重你,才化作和你一般的模样用这种方法赐予你死亡。”
达尤斯再度举起透明之剑,云层劈下惊雷,汇聚于剑尖。
鸠摩罗举剑,横挡。
凌厉之势劈下,鸠摩罗被摔出,德拉珠返身护在鸠摩罗之前,眼看达尤斯的透明之剑就要落下。
浩浩云雾之下一袭光华降落,隔在鸠摩罗与达尤斯之间,光华中现出一个人形。
达尤斯看向他:“梵天。”
四周的所有神灵都望向了那光华。
影子交错飞舞,如霜般的月色缠绕在古老的树枝藤蔓上。梵天面目如覆薄光,白如幻象深不见底。
“我既然已经醒来,你就该沉睡。”达尤斯说,“我不想亲手将你毁灭。”
“宇宙空寂,万物无序。因无知造出这个世界,我却无法决定它的走向。”梵天轻叹,“不过,我即是你,你即是我,你所追求的,不就是这样生机勃勃的世界?”
火光在他们身后熊熊冒烟,白日与黑夜的交界中两位面目相同的神袛相对而立,他们的身形在滚滚烟尘之中似乎被放大了数倍,如日月互相辉映极为空华寂寥的形影。德拉珠有种近乎奇妙的眩晕感。
达尤斯看向他。
“充满了具象的形物与规则,从无到有,演绎出无穷无尽的生机与狂欢。”梵天的声音淡淡地,“比起漫漫的空旷与孤寂,当时间变得廉价而虚无,你还有什么呢。孤独,何止千秋。”
达尤斯目光隐隐变幻:“我梦中之事,是对过去现实的记忆。”
正在此时,鸠摩罗面色一变,不远处的火神面色也是一变。
湿婆在首轮城中高抬起手臂,阵阵的黑气从恐惧着尖叫的人们身上倾巢而出,渐渐汇集于湿婆的手臂之上。
毗湿奴叹息了声:“是这样啊,明白了。”
地面上的石堆中静静地躺着瓦砾,人们的尸首,弓箭。
天地被一片灼热的火海包围,梵天径自转身,眼神游移于天地之间。达尤斯看向他的背影,看向天地间,目光渐渐变得疑惑,两人之间的时间仿佛静止了。
沉默。
忽然,梵天后退了步,达尤斯眼神微微动了动。
“你有花朵的箭,月亮有清冷的光,只不过在我看来两者都是谎言。”达尤斯眉梢极细微地一挑,侧头看向梵天,忽而一笑,“对过去的追怀始终如一,终究你只是梦境中的我,我不毁灭你只是不愿,不是不能。”
“嘭——”在他们身后爆发出声巨响。
在这响声中,鸠摩罗在德拉珠耳边轻轻低语了句。
她还没来得及听清鸠摩罗就放下她朝前迈了一步。
梵天面色清淡而苍白,寡淡而平静的脸上终究带出一丝悲悯:“这世上还有很多人未尝过辉煌与没落,未来得及淌过生命之河尝试看透生命,他们中有灵活机敏的、有手艺超人的、有坚毅勇敢的、有光彩照人的。这些人的人生如水般从我眼前而过,他们的生活争战起起落落留在我眼前成就令我为之珍重的诗篇。你冷漠旁观,而我,却将自己解读为庇佑他们、与其同生共死之神。”
达尤斯眼神骤变,亘古之神的愤怒终于被挑动起来,“他”的身形骤然变幻,变成了一尊只具透明光弧的身躯,手举那透明之剑燃烧出焚尽一切的烈火。他向着梵天砍了下去。
“也许,这便是我们不同。”
梵天眼神悲哀而平和,就在那一瞬他一个侧身。
不远处火神飞奔过来,远远两道光束,从首轮城与汨罗城方向而来。
梵天一个侧身,三道光束凝聚于轩辕剑之上,轩辕剑落在鸠摩罗手中。
掌中鲜血滴落,鸠摩罗举剑挥上!
嘭——
这爆裂之声仿佛世界都破碎了。
光芒过后,整个世界渐渐恢复了原来的色彩。
达尤斯与鸠摩罗相对站着。
“梦是对过去事实的变相重现,也是对未来的预示。昔日修罗族建起的三连城之战,他用六季组成的年制成神奇的弓,又用人类劫末之夜制成坚不可摧的弓弦。毗湿奴、火神和月神成为箭。宇宙之主拉开那张神奇的弓,对准三城射出那支汇聚三界精华的箭,那大概也算是种预兆罢。”
黑暗深处,梵天的低微声音传来。
“咔擦——”
达尤斯身上的光弧开始碎裂。
“你不愿沉迷于梦境,不过是因害怕灭亡而宁愿忍受漫长至无穷无尽的孤寂。懦弱二字,最适合你。”鸠摩罗道,“你的存在,不过光弧星辰。”
“哈哈、哈哈哈、”达尤斯厉笑,“你们杀了我、就是毁了这世界存在的根基。”
“是么。谁说的。”
鸠摩罗上前了步,浑身散发出莲晕般的金色光芒,悠然的声音于天地间回荡:“道生一,一生二,三生万物。惟愿与这天地万物。”
德拉珠生生被滞住脚步。
他说,在我的家乡,传说远古的第一位神灵劈开了混沌天地。他牺牲了他自己,成全了天地万物。
他说,作为万物之主,必然有承担起一切的责任,无论于此界他方。
鸠摩罗掌心中流转出金色光芒,融入大地。
光线映照得鸠摩罗面色略微苍白,她看着他,这个人行于翻覆人世,淡漠的表面下却藏着极深层的感情。她依赖着,如蜘蛛沿着蛛丝向上移动,更像火花,一切气息,一切世界,一切天神,一切众生,都从这自我中出现。
如同一种信仰,令她死而无憾。
他终要离她而去,他不能离她而去。
花瓣扑洒而下,光线已慢慢照透鸠摩罗全身。
在这魅魍潜行的幽暗国度里,他再也没有时间去等待,她再也没有人可以去靠近。如果他们其中一个不在了,这从虚幻一跃成为真实的国度将会多么孤独。
遗憾的是,这些话,她已来不及说给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