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季樊11岁,还住在以前的教师大院里,季妈妈当时也还是老师,大院里全是老旧的五层小楼房,墙上扒满了爬山虎,绿油油的一片。
那天是一个很平常的周末,季樊吃完早饭就回房间准备写作业,他拿起桌上的课本,抬眼就看见窗外楼下的花台边儿,安静的坐着一个小女孩。季樊不由的多看了两眼,原因是她戴着一副耳机,那副耳机季樊一直想买,可惜还没存够钱---很贵。他叹了口气,没有过多停留在她身上,便开始写作业。季樊从小做事都很专注,中途也没再看向窗外,而窗外也一直很安静。直到写完作业,差不多已经过了两小时,他发现那个小女孩依然坐在那里。他不由得有些奇怪,破天荒的趴在窗前仔细观察起来。她看上去应该比自己小一些,由于是从高处往下看,她一直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脸,很瘦,背着一个很新的书包。
季樊的性情有些凉薄,向来不会关心无关的人或事,可是这个小女孩他觉得有些特别,不管是什么原因,能安安静静的坐在这里两个小时,同龄的小孩是肯定做不到的。她又带着个耳机,是在听音乐吗。然后季樊注意到她的手,分别搭在身体两边的花台上,手指有节奏的在上面敲打着,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季樊看着好笑,他来了兴趣,对着窗外喊了一声:“喂~~~”。女孩没动静,他接着又喊了几声,那人却还是纹丝不动。季樊有些懊恼,他干脆跑下楼,朝花台走了过去。小女孩仍然安静的坐在那里,直到季樊走到她面前,她才突然抬起头来。
他至今都忘不了那双眼睛,应该是哭了很久的缘故,眼圈红的像兔子,眼眶里盈满了泪水,她瞪大了眼,眼泪跟着就掉了出来,耀黑的眼眸浮着一层水雾,却依然清澈见底,似不染纤尘的一汪清泉,如此纯净。细碎的刘海有些凌乱的散在一边,露出光洁的额头。
她看了一眼季樊突然低下头,着急的用手背抹了抹眼泪,然后又往花台旁边移了一些,低头不再看他。季樊瞬间有一种做错了事的感觉,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她紧紧的抿着嘴,鼻子也红红的,时不时的用手背在脸上擦着,却倔强的不发出一点儿声音。季樊看的心里蓦的一软,他转身跑回家里,手里拿了一袋大白兔又往楼下跑。季妈妈在厨房里喊:“还去哪啊,吃午饭了。”“我马上回来。”季樊在楼道里边跑边回了一句。
他气喘吁吁的跑到她面前,把手里拿着的大白兔递给她:“给你的,你别哭了。”
女孩看到眼前的大白兔,有些疑惑的抬起头。季樊这才想起她戴着耳机肯定没听见,于是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她看了一眼大白兔,又看了一眼季樊,才慢吞吞的取下一边耳机。季樊又重复一遍:“这个...给你的,你别哭了,快回家吃饭吧。”于是也不等女孩动作,就把糖塞到她手里。“我得回家吃饭了,你也快回去吧。”
季樊往回走,走到拐角处时,又回过头,看见她拽着大白兔正看他,大大的眼睛就这么盯着他,没了眼泪。季樊突然心情不错,他弯起嘴唇,笑的温润如玉。
那个小女孩始终没有说过话,等季樊吃完饭,跑到窗前一看,花台处已空无一人了。
后来他再也没有见到过她,他一度以为是哪个老师家的小孩,旁敲侧击的在季妈妈嘴里打听,却没有一个符合条件的。很长一段时间,一到周末,他都会把自己关在房里,在窗前一坐就是一整天,他看书,写作业,学琴。然后想念。
时隔13年,季樊已经记不起她的脸,却始终忘不了那双清澈见底的眼,和那个安静的瘦小身影。它们无数次的出现在季樊的梦里,尽管他早已不如当初那般想念,却在遇见白蓝以后,内心再一次荡起涟漪。
他闭上眼,突然就来了灵感。他找出一张干净的纸,在上面写写画画,不时用琴试试音。用了一下午,竟完成了一首曲子,这种效率是从未有过的。他突然想到一句话:艺术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他在钢琴上把这首曲子完整的弹了一遍,意外的好听。
后来季樊这首曲子,作为谢如曦第一张专辑的主打曲,正式发行,《初见》。单曲排行榜榜首。
日子一如既往的过着,季樊依然去那家游泳馆游泳,不过时间从以前的不定时改为傍晚,然后每次回来都去那个出租车停靠站。
他再也没有遇到白蓝。
季樊有时在想,所谓的命运,或许她始终只是他生命里一晃而过的流星,除了在他心里,几乎不留下一丝痕迹。
又到了周末,季樊想起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季妈妈也打过几回电话,由于谢如曦第一张专辑大卖,公司决定要乘热打铁推出第二张专辑。季樊也因此长期通宵达旦的作曲。最后一首曲子已经接近尾声了,他决定放松一下。回趟家吧。
季樊父母现在住的是学校后来修建的教师公寓,就在大学后面,他每次回家都从会校园穿过,这样有一种重返校园的感觉,踏入社会后的“大人”们,都渴望重返校园,这是通病。他走在林**上,看着一批又一批的新鲜学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看着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在公寓里待久了的烦闷情绪,竟去了不少。走着走着,他眼睛定在了前面一个身影上,耳机,披肩长发,穿着白色短袖T恤,七分牛仔裤。
白蓝!季樊心中一喜,他没想到---还能再见。
他毫不犹豫的再次跟了上去,阳光透过树叶一下一下的打在她身上,白色的T恤明晃晃的,照的季樊有些睁不开眼,他用手挡住刺眼的阳光,清楚的看见那双手,依然在大腿上灵活的敲打着,这副画面和记忆里的画面完美重合,错不了了。他轻轻的勾起嘴角。
季樊多希望这条林**没有尽头。他很想知道她耳机里放的是什么音乐,很想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很想知道她是不是当年的那个她。然而这条林**确实也不短,季樊静静的走在她身后,猜想着,她难道还是学生?要去哪里?
突然间,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她并没有回头,只是蹲下系好散掉的鞋带,长发从肩上滑落,发尖软软的落到地面,季樊艰难的忍住了上前帮她束起头发的冲动,他不知所措的立在那里,生怕惊动了前面的人儿。
事实上,他就是对她大喊一声她也未必听得见,她的耳机将她包围在音乐的世界里,
不管身在何处,到哪里,有耳机,就是另外一个世界。
她系好鞋带,起身继续朝前走,季樊缓缓的跟在身后,快要走到林**尽头的时候。他像是受了蛊惑般,快步冲上前去,取下了她的耳机……,然后戴到自己头上。
音乐传到耳朵的瞬间,他看到一双清澈的眼,带着惊恐和不解,接着对方开口说了什么,他听不见,他只听到耳机里传来如清泉般的歌声:
Shesaidsheneverhadachance
Tolookatthesunindifferentways
Eversinceshe'sbeenhere
Shesaidshe'snevercomingback
Hersoulrunslikeriverwithnodestination
ButI'llbegoodforyouIwillsingforyou……..
直到她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回了神,赶紧把耳机取下来,还到对方手里。她不说话,只挑起眉眼看他,季樊这才看清她的脸,有些苍白,不食人间烟火,脑袋里又跳出这个词。季樊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个冒失的举动,他大脑高速的运转,想搜索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我………我,认错人了,抱歉…….。”然而最后只能蹦出这么一句来。对方显然对这个解释表示怀疑,她轻轻皱了下眉,然后转身,季樊见她要走,又补充了一句:“这歌,很好听….”她听完,侧过头来,说了句:“谢谢。”然后她重新戴上耳机,轻声说:“乱扒别人耳机是很危险的,以后别在干了。”
她的声音如清凉的泉水,在这炎炎夏日,缓缓滑入季樊的心底,久久不能平静。
季樊很想冲上去,问她叫什么名字,还是学生吗?家住哪里?还记得大白兔吗……。然而,他就那样愣在原地,感受自己陌生的心跳,他几乎可以确定,她就是那个小女孩,虽然他并不能从容貌上辨别,可她身上那种独有的感觉,季樊是那么的熟悉。
他快步又跟了上去。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到了教师公寓。
这么说来----她难道是哪个老师家的亲戚?对啊,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当时确实太小,哪里想得到这么多。后来便认定她估计只是偶然出现在在那里。
她走进一个单元楼里,季樊等了片刻,走进去,看到电梯停在3楼,他想了想,转身朝父母家走去。
季樊微微勾起了嘴角,看来命运待我不薄。
即便是流星。
这次,我也不打算再让你一晃而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