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吉祥布坊的第一天,苏锦除了听到了凤凰门这个称谓,又遇到了一个小鬼头,便可谓是无所事事了,毕竟是刚刚接触这个业务,小钱虽然能感觉得到对方是故意偷懒,却也没办法多说什么,就算说了,估计也会被苏锦一句“我不会”给挡回来。
总算熬到歇业之后,苏锦也终于知道了自己将要住在何处,这是一个别院,分为前院和后院,前院是用来纺织、刺绣,后院则是供下人歇息,苏锦的住处,便是后院一排房屋中的一小间的二分之一,之所以是二分之一,是因为这屋子里还住着一个人。
苏锦有些郁闷地看着自己对面的整洁床铺,心中却计较着,若是与人同住,自己在毒发之时,又该如何应对?且不知对方是谁、是何脾性,若是难以相处,才叫糟糕。
正如此想着,那房门便被“吱呀”一声推开了,接着走进的是一个素衣女子,因天色已暗,苏锦就着朦胧的烛光,只能隐约看到此人轮廓,长长的发丝被布条扎着铺在背上,想来这女子仍是待字闺中呢。
“你便是新来的伙计吗?听小钱说掌柜的收留了位姑娘家,本还想着是谁这么大的面子,原便是姑娘吗?”苏锦还没开口,那女子便已笑出了声,接着落落大方地走到床边,与苏锦相对坐下了。
苏锦窘迫,收留?原来自己是如此可怜的吗?竟已到了被人收留的地步,干咳两声,苏锦这才笑着回道:“不知姑娘芳名?在下小苏。”
“若不是知晓你是姑娘家,那我可真要以为你是位公子哥了,”女子掩唇轻笑,性子倒像是开朗的,“我叫浅儿,日后便要一起相处了呢。”
“幸会,只是你是这布坊里做什么的?”苏锦点点头,在烛光下打量着对方。
浅儿仍笑着,自嘲般道:“绣娘,就是给那布料上加些纹路。”
“那也是功夫呢,凭着自己的技艺赚钱,又有什么吗?”苏锦随口应着,心中却又开始计较着自己是不是也能学点女红,以后能用这个来养活自己也说不准呢,想到此处,苏锦又不禁自嘲起来,似乎自从出了宫,自己心里盘算着的,便都是如何养活自己。
“你倒是看得开,只是一个女子做个伙计,多少也有些不妥吧?”浅儿收起自嘲,含笑看着苏锦,只等着看对方窘迫的模样了。
只是这人注定是要失望了,苏锦非但没有皱眉、脸红,反倒无所谓地道:“这又有何不可?谁说女子不能抛头露面呢?”
苏锦说完这句话,便想到了,那小鬼头莫程似乎就这么说过。
浅儿面上一滞,有些不服气地反问道:“世人不都这么说的?还是你自个儿不愿承认,故而这般言辞?”
苏锦这才意识到对方是在拿自己的职业打趣,不由地耸肩道:“如此而为的人,分明便是你,你一面笑自己是个绣娘,一面又希望旁人也是这般作想,倒真是有趣得紧。”
浅儿这次是彻底地被噎到了,心下却暗暗地觉出这人似乎有些不同之处,正想着该如何应对,那外头已传来了熟悉的呼喝声,原是要开饭了。
“走吧,今儿是你第一次在这院中用膳,也该去见识见识了,”浅儿笑意盈盈地起身,也不知心中又在打什么主意了,“对了,小苏呐,你家是在何处?为何会来这里做活?”
家,这个字眼自己似乎已经很久不曾听到了,久到苏锦都快忘了自己也曾是有家的人,只有一个人的家,其实走到哪里都是家:“天大地大,四海为家。”
浅儿古怪地看了眼苏锦,走在前面出了门:“你这人真是怪。”
苏锦失笑,却不再答话,只静静跟在浅儿身后。
因为这院子本就不大,所以也没走了几步,便已到了那用膳之地,不大的一间屋子,里面是锅碗瓢勺俱全,只正中央摆着一张圆木桌,此刻已有三人坐在了桌边,而桌上也已摆好了饭菜,只是还无人动筷。
“坐吧,咱们人不多,多个人也没什么区别,”浅儿率先找了个位子坐下了,而后才对着剩下三人道,“这是咱们这里新来的伙计,唤作小苏。”
苏锦对着那几人点了点头,却发现对面竟无一人给出回应,不禁觉得无趣,怏怏地坐了。
“小苏是吧,来,俺就听说今儿有人住进来呢,这鸡蛋是俺刚刚煎出来的,你先吃着。”背后传来中年男子粗犷的声音,接着便又一个小碗递到了苏锦面前,苏锦被吓了一跳,忙笑着去接碗,又向那长得也是粗犷的男子道了声谢,心中却想,这人看着便是粗大汉,却竟然是这里的厨子吗?
“赵大厨呀,你说每次都给人煎一个鸡蛋,还是半生不熟的,也忒小气了吧?”对面终于有人开口,说出的话,却是讽刺的。
那被称作赵大厨的人先是憨厚地挠了挠头,而后期待般看向苏锦,让苏锦颇有些不自在。
“咦,你们怎么都没吃饭呢?”正是此时,小钱走了进来,大咧咧地坐了下来,看向苏锦,似乎是想开口,却又犹豫了一会,这才尴尬道,“我好像——忘了问你的名姓了。”
苏锦夹着鸡蛋的筷子一顿,眼睛已经瞪了过来:“小钱,你是不是除了钱,什么都不关心了?”
小钱眨了眨眼,有些不明白苏锦为何这般开口。
“她叫小苏,你们一起在前边儿呆了那么久,竟然连这个都没说?”浅儿笑着帮小钱解围,而后拿起筷子开始招呼几人,“快吃饭吧,人都到齐了,赵大厨,你也快来坐吧。”
“人都到齐了吗?怎么加上赵大厨,一共就咱们六个人?”苏锦环顾四周,自己应该没有数错呀。
浅儿笑了笑,那脸上便又挂上了些许自嘲之意:“掌柜的有自己的宅子,自然不会留在这里,而在这里做长工的,也就只有咱们了,另外那些接活儿的,都是在自己家里头做呢,也不是那么多人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苏锦自知说错了话,只得含糊地回了句:“原是这般。”
“我觉得这样就挺好呀,一起吃饭,又有地方住呀。”小钱乐天的话语,很好地缓和了气氛。
苏锦点了点头,把鸡蛋往嘴巴里送,刚咬了一口,便有蜜汁流入口中,原来是个糖稀鸡蛋,于是苏锦立马眉开眼笑起来:“赵大厨,谢谢你,我最喜欢吃糖稀鸡蛋了!”
众人顿时呆住,只有赵大厨眉开眼笑地不知说什么好,而苏锦也接着津津有味地吃那半生不熟的鸡蛋。
“一个鸡蛋,真是没出息。”终于有人回过神,却是方才那出言讽刺之人,此刻更是说出让人心情不佳的话。
苏锦眼下口中食物,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姑娘难道不懂这个道理吗?”
那女子似没想到对方会反驳,此刻也是被噎了一噎,轻哼一声,也不再多言,只低下头吃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