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寻面色一变,刚开始认输的人已下台,剩下的都是最后伤重不起的斗奴,城主府旧奴占大多数,秦广王是要让城主府的人自相残杀?
“仇九峰,杀掉这几个将死之人,你就是这次的魁首。”魏雄掏出一枚玉盒,循循善诱,“这颗极品生机丹也归你了。”
仇九峰面容冷峻,纹丝不动。
“还不动手?”魏雄眯起眼,“你想死么?”
众人只见一道残影掠过,扑哧几声响起,倒地的斗奴已死了八九,仇九峰背手而立,衣袂飘飘,不沾半点血腥。
魏雄慢慢地笑了:“还有三个人。”
仇九峰杀人如切菜,眉头不皱一下,逸寻有些慌乱,多大的情谊比不过性命,她不敢赌。秦广王为了招揽仇九峰,逼他杀掉城主府旧奴,诱以极品丹药,谁在瞌睡时,能拒绝送上的玉枕?
给了一人选择,致他人于死地,逸寻心思电转,急急说道:“仇大人,楚江王已死,生机丹动过手脚,你不能信!”
此话一出,满场皆静。
魏雄脸色陡然沉了下去:“黄口小儿,播弄是非,你在质疑本城主吗?”
一股强大的威压铺天盖地朝逸寻罩来,压得她双膝嵌入地里,逸寻嘴角不断溢出鲜血,五脏六腑几被压碎,她艰难地咽了口血沫:“奴下不敢,反正仇大人赢定了,若生机丹完好,何不现在就验真假?奴下死不足惜,万一有问题,坏了城主信誉,岂非不美。”
“巧言令色。”魏雄冷笑。
单邪见势不好,怕秦广王一怒之下杀了逸寻,坏他大事,只得顶着元婴老怪的怒火,硬着头皮低声劝道:“城主息怒,此人乃老祖所点之人,不得有损,望大人三思。”
“你既然知道她是老祖看中的人,还让她上台比斗?”魏雄斜过视线,甩袖就将他摔出老远,“你最近行事越发放肆了!”
我让她比斗,你刚才不也同意了么?现在反怪我。
单邪在众人眼下丢了脸面,眼底闪过一丝杀意,他整了整衣领,连忙爬起来,跪到魏雄跟前,恭谨地低头:“奴下知错,求城主饶命。”
“滚到一边去。”魏雄出了气,不再追究。他毕竟老道,见惯大风大浪,小奴隶的挑衅尚不看在眼里,盯着决斗台,缓缓道:“一颗极品丹药而已,本城主就让你看看是真是假!”
玉盒嗖地落在仇九峰面前,仇九峰顿了顿,伸手拿起,众人屏息。
极品丹药可遇不可求,乃无价之宝,秦广王拿来贿赂奴隶,简直舍本逐末,暴殄天物!这斗奴何德何能,值一颗极品丹药?
单邪冷眼瞧着,今日的事有些超出预料,若仇九峰不死,这戏还如何唱下去?
逸寻更捏了把汗,若生机丹当真没问题,她今日死定了。冲动之下不可挽回,就当为仇大人做一回好事,反正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仇九峰见她怕得要死,偏装出无所畏惧的样子,叹了口气:“你何苦呢?”
“我也是为我自己,这丹药治好你的手臂也罢,治不好,我自然不用死。”逸寻认真道,“比起仇大人的手臂,我更惜命。”
“你帮我找回白渠魂魄,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会杀你?”他说着打开玉盒,清冽的香气登时散开,一颗白莹莹的丹药躺在其中。
“无毒。”
逸寻看着丹药,深吸一口气,尽量淡然道:“仇大人快些服用,免得某人反悔。”意指秦广王出尔反尔。
魏雄听了,一口气堵在嗓子眼。这小奴隶好大胆子,他堂堂元婴大能不与他一般见识,若非留她有用,哪里轮到她在这蹦跶?不过······他转而又想,一颗生机丹收买奴隶的忠心不亏,物尽其用,极品丹药算什么?要图大事,就要舍得下本钱。
仇九峰也不扭捏,一口吞了丹药,闭目调息起来。
极品丹药灵气浓郁,药力强劲,他正暗暗消化,忽地后背一阵剧痛,因运功时被打断,反噬极重,他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仇大人!”逸寻惊呼。
后头爬起来一人,竟是文弱男子强撑一口气,偷袭了仇九峰。
“凭什么你能得魁首,而我就要乖乖送死?”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挥舞手臂,哈哈大笑,“弄死你们,我可以活命!”
仇九峰冷哼一声,反手将他劈死,自己却忍不住灵气乱窜,喷了好几口血。
逸寻扑到他边上,焦急地问:“仇大人,你怎么样了?”
他不断咳出的血中带黑,脸色渐渐青灰黯淡,明显气息不稳。逸寻震惊之余,然后怒道:“这丹药有问题!”
“不可能。”魏雄霍然站起,绝不相信,“一定是他运功不济所致。”
“就算运功不济,也不该面色灰败,四肢僵硬!”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卞城王目光在小斗奴和秦广王之间逡巡,眼底浮起嘲讽之色,他咯咯笑道:“秦广王的丹药是在楚江王那儿所得,还是在离心那儿所得?”
魏雄眼光一厉:“有何干系?”
“若在离心那儿所得,这丹药一定无毒。若在楚江王手上拿到,他当时为了保命,把所有的丹药都上了毒,没有特质解药,必死无疑。”卞城王掩唇一笑,媚眼如丝,“秦广王莫不以为他死了,那么多极品丹药就能归你?你太不了解楚江王的脾性了,只能看不能吃才是他的手段。”
魏雄五指一按,掌下的石椅裂出无数小缝,他盯着决斗台,缓了许久,才沉声道:“比斗继续。”
逸寻愤懑不平,难道眼睁睁看着仇九峰死吗?如此情状,还如何比斗?
“斗奴中毒,继续比斗岂非不公?”
她欲申辩,仇九峰摁住她,摆了摆手:“不必多言,我活不久了。”
逸寻死死地捏紧五指,话语中带了哭腔:“怪我不对,我以为丹药顶多无效,不会有毒,没想到楚江王如此狠绝,若我不贪生怕死,仇大人怎会中毒······”
“我命该绝,不是你的错。”仇九峰瞥了她一眼,神色格外冷静,“只要我赢了,这丹药早晚会吃,你不必自责,杀了我后,好好活下去。”
听他冷冰冰地谈论死亡,逸寻霎时止住了哭声,她愣愣地看着他,坚定地摇摇头:“你不会死,我不杀你。”
“在角斗场,你还没杀过人吧?”想到她是个女娃娃,自己语气太过严厉,仇九峰眼神柔和下来,轻轻叹了口气,“修道无情,总有一天你需提起屠刀,硬下心肠,在大道和人情中做选择。百炼成钢,就从我开始,自此你会长大。”
他鲜少像长辈般说语重心长的话,逸寻抬起头,眼睛通红,涩然道:“我一直当你是我师父,我不会弑师的。”
仇九峰见她又固执又倔强,不由心软:“罢了,你认我做师父,我还没真正传授什么,就让我最后授你一课。”他振作精神,站了起来,“被你杀死难免窝囊,我一生最爱体术,死在我的体术下,不枉此生。”
他虽身受重伤,发丝凌乱,狼狈不堪,不复初时俊容,但周身从容不迫的气度不减半分。坦然赴死,世人少能做到,道心坚如磐石,只有顶天立地的男儿才有如此担当。
仇九峰静静伫立,空荡的袖管轻轻飘扬,背影孤傲,遗世独立,仿佛下一刻便会乘风归去。他不去在意小奴隶满脸的孺慕之情,重重打出一掌,将她打翻在地,冷声道:“擦干眼泪,起来。”
逸寻怔了怔,忙揩了揩脸上的眼泪鼻涕,大声应道:“是,师父。”不想她一直盼望着与他的比斗终于成真,现实却令她心底泛酸。
与他交手,逸寻才发现仇九峰的修为已跌退至与她齐平,然而他对敌手法精妙飘忽,她奈何不得,被压制得捉襟见肘。仇九峰似乎故意喂招,每每自己手忙脚乱时,他便放慢节奏,有意点拨,直到她应对自如。
逸寻收敛心神,专注于他的一招一式,不求神似,但求形似。
仙灵朝鹤诀乃他独创功法,糅合了白鹤的飞振立垂四种姿态,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快如疾风,柔如流水,又因他与白渠恩深义重,绵延出了万般情怀,更添仙风灵气。
仇九峰忘我地施展仙灵朝鹤诀,恍若忆起当年与白渠在山间陪伴度日的生活。那时他未入师门,未背负那么多抱负,成天打猎砍柴,无所作为,却是这一生最美好的记忆。
静水长流,岁月安好。
那不懂珍惜的少年时光,过了几百年,历经沧桑,极深极深地铭刻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永不褪色。
血从嘴巴鼻子耳朵里流出来,越流越多,染红了衣裳,模糊了双眼,仇九峰惨然而笑:“终于解脱了么?”
逸寻扶他坐下,用衣袖小心地擦血,她焦急地喊:“师父!”
“好孩子,我把仙灵朝鹤诀教给你了,哪日你有了更好的功法,便将它弃了,不用顾虑。”他剧烈地咳了咳,擦掉溢出的鲜血,才道,“我还有最后一个愿望,不知你能不能办到?”
“师父请说。”逸寻凑耳过去。
仇九峰摘下脖子上的莲花玉佩:“我乃东禹宫太平峰青禾真人门下弟子,你有机缘去了东禹宫,将这个交给掌门,告诉他······告诉他妖族余孽,邪修黄泉,他自会明白。”
逸寻将玉佩戴在脖子上,慎重地点头:“师父放心,我定不负所托。”
仇九峰已十分虚弱,他微微扯了下嘴角:“你尚年轻,好好活下去,无论未来道路多么黑暗孤寂······都不要放弃,我知道你······很乐观坚强,这点······这点难关困不住你。”他瞌上眼睛,盘膝挺直脊梁,“来吧,杀······杀了我,让我······让我平静地死。”
逸寻鼻子一酸,热泪盈眶,抬起的手迟迟放不下。
“快······快点。”仇九峰催促。
逸寻咬紧牙,忽地决绝地用力一推,一拳砸在他心口,听他呼吸渐弱,几不可闻,消弭殆尽,她终忍不住伏在尸首上放声大哭,眼泪一滴一滴砸进血泊,嘴巴一张一合,哭得撕心裂肺。
决斗台上回荡着哭声,经久不散。
哭到最后,她已没有眼泪,甚至不知自己在哭什么,脑子里空空的,呆呆地看着满地尸体,不知所措。
她看到有人来拖走了尸体,看到自己被踉踉跄跄地拽走,看到无数修士探究的冷漠的目光,直到单邪讥讽地声音响起,她才回神。
“仇大人死了,你哭得好伤心,不会忘了问仙灵朝鹤诀吧?”
“啪!”反手抽了他一耳光,逸寻冷冷地望着他。
单邪不敢置信地捂着脸:“你打我?”
逸寻不理会他。
“很好,很好。”单邪脸颊抽动了一下,忽地笑起来,“把她关起来,等候发落。”
逸寻听话地走进铁笼,缩在笼子里,仿佛这样才觉安全。
卞城王看完了师徒情深的一幕,点点了眼角:“有趣,有趣得我都感动到了。”他斜倚在一黑衣男子身上,“阿云,哪天我死了,你可要这么卖力地哭灵啊!”
“王上吩咐,阿云遵命。”黑衣男子望着铁笼方向,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