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若是你就这么轻生了，才是当真对不起你的爹娘。他们辛苦将你抚养长大，可不是为了让你轻易了结的。”
傅云岫用力地握住她的手，努力地把自己的温度传递给她：“爹娘不在了，你就更该好好活着，连同他们那两份一起活着。你要记住，你不止为自己而活，还为了他们二老。”
三娘的身子猛地一颤，似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紧紧拽着她：“我还该活着？”
“为什么不该？”云岫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替她拭去泪痕，“别人如何看待你，这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你自己怎么想的。若是连你都看轻自己，又怎么能奢求旁人？”
一番温言软语的劝解，终于让三娘打消了轻生的念头，看到两名苦命的女子抱头痛哭，傅云岫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让她们索性哭个痛快，也好把心里所有的悲伤发泄出来。
“顾姑娘，能不能再请你帮个忙？”宋青和陈标指了指角落里那些瑟瑟发抖的孩童，“他们都被贼人缚住手脚，用布塞了嘴。咱们两个大男人，怕唐突了，不大方便过去。”说着，还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
傅云岫连忙接过，转身走到阴暗角落，把他们嘴里的布取下来，又小心地割断缚在身上的绳索：“都过去了，你们不用再害怕，官府的人都在外面，贼人也捉住了，不会再有事了。”
轻柔的声音如春风拂过，听到如惊弓之鸟一般的孩童耳里，不啻于仙音，每个人都含着泪，嘤嘤低哭。
“顾姐姐？！”冷不丁的，冒出一个又惊又喜的声音，循声看去，紧贴着墙角跟，小草正搂着一个女孩，急切地看着她，哭道，“顾姐姐，你帮我看看，小英这是怎么了，叫她也不应，摇也摇不醒，她会不会死了？”
傅云岫忙凑过去，蹲下身子，伸手在小英的鼻翼下一探，还好，还有微薄的呼吸，又抬起头对宋青和陈标道：“两位大哥，能不能帮我搭把手，这孩子昏过去了，得赶紧送大夫。”
两人闻言，赶紧跑过来，一细看，就知道事情紧急，耽搁不得。
“阿彪，你照看这里，我送她出去。”宋青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事急从权，一把揽过小英就往外快步走去。
傅云岫和小草忙跟了出去。
好在救治及时，小英用了药，不多时就醒转过来。小华也在中途被送了来，三人历经困苦，终于久别重逢，便忍不住搂在一起痛哭。
这时，王知县领着捕快们都进了屋里，四处查看，把所有受害的孩童聚拢到一块，一清点人数，足足一十七人，多是年幼的女童，想来是还没来得及贩卖出去余留下来的。
十七个孩童收拾妥当，依次从屋里出来。面上大多都还残余了几分惊恐害怕，但都十分顺从安静，只轻声啜泣着，却无一人喧闹说话。
三娘和她的同伴彼此依靠着走在最后，面容悲戚，又有些茫茫然。
捕快们仔细盘问过后，王信便赶过来禀报：“小王爷，下官已经查清。十七人中，有十一人是从东阳逃难过来的。余下六人，是从邻近各村各户偷来的。下官已经他们记录在案，回去就张贴公告，让他们家人前去县衙领人。不知小王爷还有其他吩咐？”
林子轩沉吟了片刻，问道：“他们的家人可都还寻得到？”
王信低头答道：“这怕是说不好。这回东阳的流民实在太多，还未曾登记在案的也有，又都是四处流窜，也不知会不会已经离开这里，去了别处。不过，小王爷放心，下官必定竭尽全力，明查暗访，力求不让一人遗留。”
林子轩叹了口气，道：“让你费心了。如果真的找寻不到，送去安民堂吧。”
安民堂是朝廷设立的救济收留孤儿难民的地方，但也总是一处去处，在那里也能保全性命，让你不至于流落街头。
王信心知云溪城里的安民堂眼下已经人满为患，但他要是插手，往里面塞几个人，也不是太难的事情，连忙答应下来，又谄笑道：“还是小王爷想得周全。若不是得到您的提醒，下官怕就险些犯了错事。还请您今后多多提点，小王爷的吩咐，下官定当竭力完成。”说着，还悄悄往傅云岫身上瞥了一眼。
林子轩知道他想岔了，也懒得纠正，只道：“此番东阳大乱，流民甚多，你还需各处留心，妥善安置，莫要再让那些为歹的趁机生事。下回得空，我还会来云溪，希望到时不会再有今日之事发生。”
王信哈着腰连连道是，就差指天示地地发誓赌咒以证自身。
傅云岫站在一旁，眼帘微垂，官场自古如此，只是旁听着，她也觉得有些厌烦，只可惜，这样汲汲营营的官员着实太多。
林子轩又说了几句，王信不停地点头哈腰，又连声答谢，这才心满意足地去办接下来的后续事宜。
等他离开后，林子轩轻声道：“你可是心中不喜？我以前也会愤世嫉俗，但后来想着，左右不过说上几句，便能让他们专心做事，何乐而不为呢？只要结果完满了，又何必计较这些枝末细节。”
傅云岫抿嘴笑了笑：“我倒没觉得你做的不好。在底层的官员大多都这样，若是能看到一点门路，自然会挤破脑袋往里钻，只是觉得有些无奈而已。”
林子轩微滞，目光一闪，又笑道：“倒是我多虑了，姑娘这样冰雪聪明的，怎会看不清这些官场惯事？”
听到他似有所指的话语，傅云岫也不再接，看了看捕快们在破庙里进进出出，低声催促，便又忍不住叹道：“这些孩子，年幼的才五六岁，年长的也不过十五六，都是花一样的年纪，却不料遭此大难，怕是这一生也难再忘怀，这一次的苦痛吧。”
“你该这样想，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们有过这样的历练，今后的日子就会一片坦途。”林子轩劝了一句，复又奇道，“你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感慨？让人乍一听，还以为是历经沧桑的长者，却不想你也不过二八年华，跟他们一般大小罢了。”
“人生际遇，可不在年龄长幼。”云岫神色淡淡，心里却道：两世为人，连庄生梦蝶都遭遇过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林子轩见她清浅含笑，知她不欲多言，便也不再多问，只是心里的好奇更重了几分。他实在想不出，是怎样的际遇，能让一个豆蔻少女如此感慨？
蓦地，突然想起《幽窗小记》里的一副对联来：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