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话尽,那仆从两眼一瞪,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旁人跟咱们公子怎么比?咱们主子可是堂堂刘尚书家的,相爷之子,身份尊贵,肯请她个伶人吃酒相陪,那是看得起她!别给脸不要,若真惹恼了公子,怕是你们这柳家班也担不起。”
一位富态的中年男子匆匆而来,一路小跑着,到了近前,又是作揖又是鞠躬,连连解释道:“刘公子能屈尊来我们戏园看戏,真真蓬荜生辉。只是梦大家她,也不全是戏班子里的人,小的怕也做不得她的主呀。”
“既做不得主,你来作甚?”
天字号第一间里缓缓走出一位锦衣华袍的公子哥儿,微微有些发福,浓眉大眼的,长得并不难看,只是嘴脸太可恶,一副高高在上的傲慢样儿,可眼神里不自觉又露出几分****,一看便是花间老手,祸害过不少人。
狗腿子也在一旁帮腔道:“你个无用的,在这说什么废话,还不快去把梦大家请来!”
话音刚落,却听到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不用他请,我已经来了。”
从楼梯口缓缓转出一名女子,还穿着宽大的书生戏袍,脸上妆容已卸,只打了一层薄粉,却更觉眉清目秀,此刻脸上带着三分浅笑,似有冷意。
正是梦大家。
翩翩佳人扶栏拾阶,款款而来,那般闲庭漫步,好似她足下踏的,是那白玉为阶碧玉为瓦、珊瑚为壁水晶作帘的蕊珠宫,看得众人皆是一呆。
那尚书公子更为不堪,两眼放光,直勾勾地盯着她,好似如饿狼遇到了羔羊,就差没一下子扑上去,把猎物生吞活剥了。
待佳人莲步轻移,在自己面前立定时,色胚公子还未回过神来。
见他如此面目,梦大家不由皱了下眉,不落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道:“刘公子请我来有事?”
“有事?哦,对,有事!”尚书公子早已分不清南北东西,愣愣地应道。
还是一旁的仆从率先反应过来,开口道:“我家公子想请你吃酒。”那轻车熟路的样子,也不知是久经怎样的考验历练出来的,想来这般情境,他也不曾少遇过。
尚书公子的目光仍放肆地在她脸上,身上打转儿:“是,我要请你吃酒。梦大家想来也不会不愿意,是与不是?”
“自然不会。”梦大家唇角挑起一抹笑,看也不看他,转身吩咐柳家班的班头,“替我取两杯酒来。”
班头一挥手,早有小厮端来的酒壶杯盏。
梦大家接过酒壶,斟满两杯,又取过一杯,回身正对着尚书公子,一饮而尽,将酒杯轻轻倒置,方道:“公子要我饮的酒,我已经饮罢。梦兰还得去更衣卸妆,请恕不能奉陪。”说罢,轻施一礼,扭头便走。
这般不卑不亢的举动,让旁看的傅云岫忍不住暗赞一句,只是目光流转间,又隐隐替她捏了一把汗,这位尚书公子,可不是轻易就能打发得了的。
果不其然,尚书公子先是一愣,并未反应过来,当看到梦大家转身离开,这才突然回过神来,不禁大怒道:“你当本公子是什么了,说来便来,说走便走,轻飘飘一句话,这是打发破要饭的?”
狗腿儿仆从快步上前,拦住她的去路,嘿嘿笑道:“梦大家莫急,这酒还没吃完,怎么就赶着要走?莫非这便是你们柳家班待客的规矩?”
一旁的班头忙不迭地摆手否认:“不是,万万不是,小哥说笑了。”赶紧凑上前,朝梦兰不停抱拳作揖,告饶道:“我的姑奶奶,你别走呀,这可是刘尚书家的公子,咱们开罪不起的。你就回来陪刘公子喝几杯,也不过是几杯酒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梦兰不得已地止了脚步,正色道:“当日你留我在柳家班时,说过什么?言犹在耳,你怎好出尔反尔?今日我过来这一趟,已经是看在往日情分上,你也莫要得寸进尺。”
她停顿了一下,眼波四下里一扫,沉声又道,“我虽是唱曲的戏子,却也不做那陪客的粉头。这酒,我不陪。”
说罢,便要绕道而行。
楼下尚未散去的看客仍有不少,听到她轻柔却又坚决的话语,不知何处何人,陡然冒出一声高赞:“说得好!”
尚书公子气得浑身打颤,也不知抓起了什么,猛地往楼下掷去“哪个叫好?一个个都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敢跟本公子作对!”已经撕破了脸皮,他索性也不再讲求什么你情我愿的调调,冷哼一声,道,“梦兰,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公子想要的女人,就没得不到手的。你若乖乖识相,本公子自然是怜香惜玉的,若是不然,这云溪城的大牢可空得很。”
梦兰还未开口,班头已经脸色惨白,汗流满面,拽着她的衣摆求道:“姑奶奶,可别再犯浑啊,左右一杯酒,你可千万别乱来。”
尚书公子眼里凶光一闪,朝贴身仆从使了个眼色,眯着眼笑道:“还是班头知趣,不过是敬你一杯酒,何苦非得端着架子不依?”
听他说得信誓旦旦,梦兰心中微安,无奈地回到了原处。
狗腿子仆从连忙回屋里,拿来一套精致的青瓷酒器,熟练地替两人各自斟了一杯。
楼下,招弟悄悄拉了拉云岫的衣袖,一脸奇怪地凑到她耳边,悄声道:“费了这么大周章,就为吃一杯酒?真的假的,我怎就觉得不对劲。”
云岫亦压低了声音:“我也说不好,只希望再不会出什么纰漏,要不然……”
还不等往下说,楼上就有了新动静。
尚书公子取过一杯,青瓷如花,精巧美艳,一边拿在手里把玩着,一边又示意梦兰近前。梦兰脸上只敷衍地挂着一两分的笑,伸手便去取另一杯。
谁知手刚触及,只听啪的一声,整个杯盘都落在了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片。
如此变故,众人还未醒神,却听那端盘仆从跪在地上哭诉道:“公子饶命,着实不是小的失手,方才梦大家也不知怎的,突然使劲把盘子拍掉了,小的一时吃力不住,这才出的岔子。”
尚书公子也不看他,只扬了扬手里的杯盏,眯着眼冲梦兰笑道:“梦大家还真是泼辣,不愿喝酒,就把我的酒具也砸了?你可知,你这轻轻一砸,就把咱们刘府最好的青瓷给砸了?这可是我爹最喜欢的东西,你说,你该怎么赔我?”
傅云岫不由错愕瞠目。
这不就是瓷都街头巷尾常有的碰瓷?看到肥羊时,有意邀你想看瓷器宝贝,却偷偷害你碰碎了,然后狮子大开口,狠宰你一番。她虽出生在瓷都,却也曾被人坑害过,所以记忆尤为深刻。只没想到,眼下竟又遇到一出碰瓷大戏。
胡思乱想着,身边的梨花却忍不住了,梦大家是她顶顶崇拜的,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诬赖,气得面红目赤,抖着手指,指着那名仆从怒道:“你撒谎!我刚才看得清清楚楚的,梦大家手都还没碰到杯盏,你已经松了手。你这分明是栽赃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