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紫光酒店的包厢里。
敖之焕坐在沙发上，他轻轻地闭上双眼，显得有些疲惫，同时也有些坐立不安。他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的还是错的，但他必须这样做，只有这样，他能才减轻一些痛苦。
他挣扎的时候，包厢的门被推开了。林诺面若冰霜地走进来。
“你找我来，到底要做什么？”林诺直奔主题。
敖之焕深呼吸了下，若有所思地看着林诺，说：“我今天约你来，是想让你见一个人。”
林诺缓缓地抬起眼皮，他的嘴角抽动了几下，放弃了。他知道那只是自己的一个奢侈的幻想，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覃由己了。
“没有什么人是我想见的。我走了。”林诺浑身散发着一阵寒气，他冰冷得让人不容靠近。这样的他，难免让敖之焕感到痛心。
和第一次见面相比，现在的林诺显得憔悴了许多，他刚进来，灯光照在他脸上，他瘦了，残留着的须根看出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刮胡须了，以前那个干净的大男生，如今已经铺上了岁月的痕迹。
“再等一下，应该马上到了。”敖之焕拦住了林诺。
林诺冷冷地扫视了他一眼，冷笑着说：“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林诺，”敖之焕痛心疾首地望着他，“对不起。”
“哼~”林诺讽刺地勾了勾嘴角，“我没时间陪你玩，我走了。”
“小焕。”
门再一次被推开了，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走进来，单看他的穿着就知道他的身份显贵，俊逸的脸庞经过岁月的洗礼显得成熟稳重。
林诺的脸苍白得让人恐惧，他的瞳孔渐渐的收紧，背脊僵直的挺了挺，已经是夏天了，可是这空间里依然冷得让人哆嗦。
“小焕。”那男人很兴奋地再叫了一遍。见到林诺的那瞬间，他脸上的兴奋就僵硬了，然后慢慢褪色。直到脸色也一样苍白。
“爸。”敖之焕叫了声。
“这是、、、、”敖爸惶恐地问。
“哼~”林诺冷笑起来，“我叫林诺。”
“林诺？”敖爸不容置信地望着林诺，眼里被恐惧填漫，不留一丝空间。
“爸爸，我先出去，你们慢慢聊。”敖之焕轻轻地拉上那扇门。
他轻轻地背靠在门上，疲惫地闭上眼睛。
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过了很久，他听到敖爸颤抖的声音。
“小诺。”
“别叫我，听你这么亲昵的叫着，我觉得很恶心。”
“是爸对不起你，爸爸当年不应该那样、、、、”
“够了！”林诺怒吼了句，“我没有爸爸，你不是我爸爸！”
“小诺、、、你要怎样才能原谅爸爸呢，不管做什么我都愿意。”
“哼~”又是一声冷笑，“如果我要你抛弃你现在的好儿子，然后像疼他一样的疼我，你行吗？”
静止了几分钟。
“你根本做不到，在你心目中，你的儿子只有一个，叫敖之焕，我林诺只是个垃圾，一文不值。”
“不是的，在我心目中你一样很重要！”
“你说谎！”
“我没有。”
“够了！你们敖家带给我们母子的，我一定会双倍奉还的。你给我记住，我会亲手毁了你最亲爱的儿子的。”
“如果你敢伤害小焕，我不会放过你！”
“果然，你最紧张的还是你儿子。”
里面静止了良久良久，然后听到林诺的脚步声，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小诺、、、”敖爸扶着门不断重复地叫着。
但林诺依然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孤寂的背影穿过长廊消失了。
敖之焕冲出酒店追上了林诺。
“林诺！”他喘着粗气叫着。
林诺停下了脚步，敖之焕犹豫了下，靠近他。
“你怎么会知道的？”林诺问。
路边盛开的小白花树下，两个影子僵硬地叠在一起。从茂密的树叶的缝隙里投射下来的光束打在他们的脸上，他们五官相似地勾勒着两张神似的脸庞。
敖之焕想了想，说：“我翻东西的时候，在我爸爸的房里找到你小时候的照片，上面写着，爱儿，林诺。”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前两个星期。其实一开始我就觉得奇怪，你为什么会喜欢上我，我知道你不是同性恋，但你却有意接近我，直到我知道了你是我爸爸的儿子，我想你是想报仇，才故意接近我的。”
林诺转过身，面对着敖之焕。他冷酷地笑起来。
一阵微风，晶莹的花瓣飘落下来，模糊了两人的视线。
“其实，爸爸很爱你的，只是他也有他的难处，我不奢望你能立即原谅他，但至少给他时间。”
林诺鄙视地扫视了眼敖之焕，不屑地说：“你不是我，当然可以这么理直气壮的对着我说理。”
“我不能理直气壮，我心虚。”敖之焕的眼里闪烁着泪光，“但是我和你留着同样的血，我是你的兄弟，如果换了我是你，我也一样无法原谅爸爸。”
似乎是触碰到了灵魂深处，林诺微怔地看着他。
他继续接着说下去，“好好的考虑一下，不管怎样那个都是你、、和我的爸爸。”
林诺看着敖之焕眼睛有些胀痛，那张和自己相似地脸庞，其实他是想伸手去抚摸一下的，这些年他都是一个人走过来的，那次他在立夏高中见到敖之焕的时候，他吓了一跳，这世上竟然有和自己长得如此相像的人，那时他的心是刺痛的，他动摇过，但仇恨还是吞噬了那微弱的怜悯。
他不敢再多看敖之焕一分钟，那是一种刺心的痛。
“我走了。”他转身离开。
敖之焕紧握着双拳鼓起勇气，叫了声：“哥。”
林诺微微地振了振。他别过头愣愣地盯着敖之焕。
他却对着他笑，很灿烂的笑容。
“哥。”敖之焕顿了顿，“我唯一的哥哥。敖诺。”
林诺眼眶里的泪水在狂肆地奔腾，他强忍着，还是滑落下来了。那眼泪不再是苦涩的，他尝到了有点甘甜的味道。
他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如果从一开始就有人愿意给他一点点温暖，他就不会背负着仇恨坎坷地走上报复的道路。
“你给我小心的，小子，我还没有放弃报复的。”林诺狠狠地说。
敖之焕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我知道你不会。”
林诺渐去渐远的背影渐渐地在融化，刚来时笼罩在身上的那层寒气在阳光底下慢慢地挥发了。第一次见到林诺的时候是在酒吧，他坐在吧台边上喝啤酒，他的大气和酒量让敖之焕大开眼界。想起来，原来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吸引力。
他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
哥，你几天没刮胡子，苍老了很多。
很快，收到了回复。
就算再苍老，也比你帅。因为我是哥哥。
敖之焕再抬头的时候已经看不到林诺的身影了。他对着那条林诺走过的街的尽头笑着叫了声：“哥。”
4
终于了结了一桩心事，敖之焕的心情渐渐从阴霾的灰暗中走出来，午后的阳光带着幸福的味道驱散掉他身上的霉味。
教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盯着手机的屏幕看了好久，终于下定决心给林诺发一条信息。
哥，今晚一起吃晚饭吧。
他删了，重新编辑一次。哥，今晚我去你家找你。
他又删了。然后看着空白的屏幕发呆。自从那次之后，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林诺了，而林诺也如空气一样蒸发了，没有了任何音讯。他想念他。想知道他的近况，想看看现在的他是不是还像上次见面那么颓废。
不知他的胡须刮了没有。
他突然感觉到很微妙，原来对亲人的牵挂竟是如此的甜蜜的，有点害羞，却又情不自禁地为他担忧。
他看着窗外想起了爸爸给他讲的过去的事。
“其实是爸爸对不起林诺的妈妈。是爸爸背叛了她。所以她才会那么恨我，小诺也那么恨我。”那时爸爸已经醉了。他坐在爸爸的身边静静地当他的倾诉者。
“我和她是青梅竹马，我们很相爱，我也真的想和她过一辈子的，可是我还是背叛了她。我背叛了她、、、、”他看得出来爸爸很愧疚。
“如果那年我没有出国，我就不会遇见你妈妈，也不会背叛了林诺的妈妈。可是、、”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但再次回忆起来，爸爸还是伤心欲绝，“一开始我根本不知道她怀了我的孩子，如果我知道的话我一定不会让她走的，她瞒着我走了，其实我爱她，你知道吗？我爱她，我是真的爱她、、、”他任由他爸爸像个小孩子一样在他的怀里撒野。
爸爸断断续续接着说：“我和你妈妈结婚的第二年，我遇见了她，她带着五岁的小诺出现在我面前、、、、我承认刚知道时我无法接受、、、我选择了逃避，因为那个时候，你妈妈已经怀上了你、、、、我很自私，我以为我再遇见她，我会选择她的，可是我无法放弃自己家庭。就这样她再一次消失了。我也没有再见过小诺，原来他已经这么大了，而且事业也那么成功了。”
说到林诺的时候，爸爸的眼睛是雪亮的，爸爸没有骗林诺，他是爱林诺的，像爱自己一样。听着爸爸说着过去的事，他的心刺痛得无法呼吸，在单亲家庭的长大的林诺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磨难，当五岁的他在爸爸的怀里撒娇地时候，林诺又在做什么？他记得林诺和自己说过，在他十六岁的时候他的妈妈车祸去世了，只有他的外婆照顾他，所以他从十六岁开始就要靠自己养活自己了。
哥，你在哪？
敖之焕的眼睛模糊了，屏幕上的字已经看不清楚了。他独自占用了林诺的幸福，占用了18年。
我站在教室的后门看着敖之焕的背影，已经十分钟了，他却没有发现，教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空荡荡的教室，他的身影很孤单。窗外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他变得很遥远，仿佛我们相隔了两个世纪。我想走过去，却怎么也抬不起脚步，只好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他的身子微微地颤抖，我怀疑是自己眼花。但确实，他被一种孤寂萦绕着。
犹豫了很久，我还是缓缓地走进教室，我尽量放轻脚步，不打扰他。我在他身后挽着他脖子，在他脸上轻轻地吻了下。
“我想你了。”我撒娇地贴在他脸上。
他很惊讶地呆愣了。只是眼里储满了泪水。他转过头，擦了擦眼睛。
“怎么了？有这么感动吗？”我调戏地问他。
他笑着点点头，吻了吻我的额头。
“你怎么会来的？”他问。
“嗯~”我咬着嘴唇腼腆地看着他，“我想你了，你几天没去找我了，也没有电话，所以我想你。”
他有些愧疚地望着我，却不知该怎么样向我解释，“对不起。”
“你是不是背叛了我？”我目光凌厉地瞪着他。
“傻瓜。”他把我拉到他面前，让我坐在他的大腿上，“我不会背叛你的。”
“真的？”我怀疑地打量着他。
“嗯嗯。”他很坚定。我不再怀疑他。
“抱抱我，好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他合上双眼靠在我的肩膀上，我张开双臂环抱着他，他的肩膀很宽厚，却很单薄。现在的他像一个躺在妈妈怀里的孩子。
他的手温柔地环抱着我的腰，他的臂弯里我是安全的。
“之焕。”我在他耳边低声的叫了下，他动作很轻地点了点头，“最近你不开心吗？”
“我以后会告诉你的。”他把我抱紧了些。
“那、、、”我移开身子，捧起他的脸，他的脸很苍白，看得我的心很痛，我不想再责问他这几天为什么这么冷漠了，而是心痛他。
他很疲惫地睁开双眼，眼里布满了血丝，应该是几天没睡了。
我心痛地抚摸着他干净的脸庞，他的嘴角依然还微微地上扬，却失去了昔日的阳光，我的指尖停在他的嘴角再也离不开了。
我慢慢地把脸靠近他，吻了吻他柔软的唇。他温柔地回应我。
这时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他颤抖了一下，睁开眼睛，然后放开了环抱着我的腰的手，他拿起手机看了看，如释重负地笑起来。
“我今晚有事，要先走了，你自己回家，小心点。”他吻着我说。
我推开了他，从他大腿上跳下来。怨恨地瞪着他，“我以后都自己回去。”
我刚要走，他却拉住了我。
“由己，给我点时间，我会向你解释的。”他从身后抱着我。
“要多久？”我问。
“很快。”他的眼神很诚恳。
我不再任性地刁难他。
他在我脸上吻了下，拿着他的背包走出了教室。他站在光线很强的太阳下，回头对我笑，整个人像随时会融化在阳光里。我竟然有些害怕。
一张纸从他的抽屉里掉落下来，我弯下腰把它捡起来，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林诺，敖之焕。两个名字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整张纸。那两个名字刺痛了我的双眼。我的脑海里开始出现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
刚才敖之焕看着屏幕，那个微笑、、、、、、
我的手开始发软，心紧缩成一团，窗外的阳光看起来都带着嘲弄的笑意。
